后母
我沉默。
遇难者家属陆陆续续地到达公园门口,哭得哭喊得喊,平日里欢声笑语的公园瞬间成为了人间炼狱。人群中冲出去一个小女孩,被警察阻拦在门外。那女孩嘶哑着声音叫爸爸,叫的撕心裂肺。
老板拍着我的肩膀,语气沉着:“我帮你登记过了,我们回去等消息吧。”
我点头。
行尸走肉般地回到车里,启动,离开。
中途突然想起忘记带手机,扬名也许会找不到我。三秒钟之后,猛的想起扬名已经死了,他甚至没能留下尸体,没有留下一点线索。我刚刚去现场找过他,可是我没有找到。
老板拣起地上的话筒贴在耳朵上听,他的脸色由白变紫,再由紫变黑。到底是经历过半个世纪的风风雨雨,只听他冷静地说:“好的,清楚了。”随后果断地叩上电话,面色凝重。他对我说:“锦翘,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要从容面对。”
我点点头。是的,我只能点头。
“飞机坠毁地点在南海公园,距离这儿驱车三公里。要不要帮忙?”
我再点头。
我跟在老板身后,坐上他的车。我们飞梭在初冬午后的阳光中,街道两边的树木早已秃枝,挂着来不及融化的冰雪。
我捂住面孔,发现眼泪已经冰凉。
老板说,放你一个月假吧。他想不出能帮上什么忙,只好安慰地拍拍我的肩膀。我说好的,谢谢。我不明白为什么那一刻仍旧会想到文明用语。
这一天仿佛没有时间线,忽然抬起头,天就黑下来了。手表指示晚6点30分,这是晚饭的时间,我们一家三口应该围坐在餐桌前吃饭。然而那一幕再也不可能上演,施扬名死了,在空气中蒸发了。他那只我拉过的手臂也许正孤独地丢掷在草地上,他那张我深爱的脸已经面目全非,无从寻找。
我推开家门,屋内死一般的寂静。我在黑暗中无力坚持,蜷缩在墙角失声痛哭。胸腔中一阵翻涌,我扑到洗手间呕吐起来。然后抬起头,果真看到了扬名的刮胡刀,他真的是忘记带走了。
灯点亮,珍珠出现。她问:“我爸爸是不是死了?”声音冷静的不似一个孩子。
眼前茫茫一片苍白,冬季残忍地抽取了所有颜色。只有天是蓝色的,嵌在车窗上。
我瘫软在座位上,沉默无语。我只去过一次南海公园,去年那里举行菊花展,我和扬名去看菊花。
过了一辈子那么久。
终于到达目的地。公园外三米远,拉起了警戒线。警车救护车媒体采访车把门前围得水泄不通,有专门的人员维持秩序。事故是早上8点20分发生的,当时目睹了现场的老大爷还挤在人群中不肯走。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说:“恐怖,太恐怖了。”
现场全面戒严,政府派来大量的武警官兵搜寻死者尸体。据说事故现场一片狼籍,到处布满遇难者遗体的残肢断臂。有医生对媒体说:“真惨啊,到处是人的脑袋、胳膊、腿、肠子,我至今还没找到一具完整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