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
第二天,她仍不见父母,迳自背起书包上学去,肚子及心口却痛得如有一把火在烧。
直到第三天放学回家,见到芝秀坐在客厅,脸色灰败。嘴唇发紫,圆圆的肚子如消了气的球般不见了。
唯有一次,潭水变了色,那是因为有同学笑她住在鬼屋,又暗讽她父亲是通缉犯,母亲是精神病患,以致斐儿打破玻璃杯,拿锐利的锋缘让那人住了嘴。
她不犯人,但也不允许别人犯她。
芝秀平常是一张白白的脸,直到见到兰建山时,才会散发出太阳的光芒,整个人有说不出的亢奋,从早到晚像小鸟般忙来忙去,嘴里也吱吱喳喳的,仿佛一辈子没说过话似的。
但她还是哭的时候多,因为兰建山思念大海,他恨透了陆上的单调、妻子的束缚、女儿的负担,也厌恶“丈夫”这个名词。
所以,兰建山常把沮丧的怒气发泄到芝秀身上,对斐儿则是视而不见。
斐儿趁母亲心情稍稍平和时,便哄着她把葯吃了。
她们其实过了好长一段没有户长的日子,虽然斐儿已很纯熟地写着
户长:兰建山,职业:船员。
因为是船员,所以很自然的就可以在家庭中经年累月地缺席,甚至置妻女的死活于不顾,也有他男儿志在四方的合理借口。
也因此,芝秀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她常到每个港口去打探丈夫的下落,而斐儿就跟着她,在她的沮丧哭泣中,饿过了一顿又一顿。
有一回,斐儿直直的走到他面前,像是要说什么,却一句话也没说出口,而兰建山却抽着烟,连眼皮也懒得抬一下,她很清楚,自己对这父亲并没有任何感觉。
他们是彼此依附的肿瘤,而芝秀是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
当芝秀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时,她以为自己终能拯救这个家,但兰建山却日夜咆哮地叫道:“我宁可死!我宁可死!”
那时斐儿十四岁,好不容易正常上学一年多。
一个萧瑟的秋天,她下课后,不见父亲,也不见母亲,家里没钱也没有食物,她只有饿着肚子等。当天慢慢黑了,草叶无力的下垂,秋虫也不再唧唧时,她?鄣盟�帕恕?br>
十多年后,兰建山因为脚伤,不得不放弃飘泊,回到她们母女身边。
她们终于有了一栋像样的房子,但仍是鬼影幢幢,斐儿就常在夜里看见白白的脸贴着窗,笑的时候发光,哭的时候流血。
这房子,天气若晴朗,屋内一切便好像停止了运作般静止不动;若阴霾欲雨,则有千万只白蚁齐动,用透明的小翅膀搅乱空气。
而兰建山就像白蚁一样,回来后就狠狠地蛀蚀着原有的平静,他酗酒打人,把陆地当大海,横冲直撞,无一日不浪潮汹涌。
斐儿可说是个静止不动的娃儿,她不长高也不增重,在学校的座位也被调到了第一排,功课虽然好,但却很少说话,苍白瘦小的脸上有一双如深潭的眸子,而那潭水很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