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哲夫四处联络投资人,想恢复事业,一切都要从头来。永业回桃园整修被炸毁的布庄,店面开张,却只有黑色的布可卖,而且还会褪色。
饭吃不饱,心理上也是充满创痛。
二堂哥阵亡在马来西亚的丛林中,家人哭得死去活来。惜梅娘家算幸运的,大弟从日本归来,二弟军队才出发,战争就结束,一家人尚能乎安团聚。
“而我,结婚以前觉得自己站在一片青翠的山岗上,风景无限;但结婚以后,却慢慢走进一片黑暗的丛林,愈行路愈陡,前面随时都有陷阱在等我,下一步是什么?一团沼泽?一只巨蟒?谁知道呢?惜梅,我实在走怕了!”宽慧眼神充满迷惑。
这是第一次宽慧批判自己和惜梅的婚姻,听起来俱是不堪。惜梅有些被吓到了,这也是多少年来,宽慧再次使用那么沉重的词汇,扣了下来,倒像是一段可怕的签语。
她握着宽慧的手,仍说不出话来。
几重屋外,隐隐传来庆祝声,台湾回到中国的怀抱,日本人滚出去!
战争赢了,是属于男人的胜利。女人呢?她们迎接的又是什么呢?是一具残破的尸体或是一颗残缺的心灵?
“你听到鞭炮声了没有,”惜梅掩不住好心情说:“日本投降了,再没有战争了!我们不必跑防空洞,不怕被枪弹打到,二堂哥和哲彦他们都可以回家了”“真好,不是吗?”宽慧淡淡说:“可惜对我而言,不回头的仍是不回头。”
“宽慧姐,我知道你心里难过,甚至一辈子都无法忘记这些悲伤,但日子总要过下去的,对不对?”惜梅坐在她床前说;“最苦的你算熬过了,以后还有什么不能坚强面对呢?事情慢慢会转好的,最重要的是你的心要能真正地放开才有用。”
“傻惜梅,你以为有‘否极泰来’这句话吗?你错了,人生一旦不完满,就会陷落到底,大多数人都是苦中作乐而已。”宽慧的视线越过她,定在某一点。
惜梅跟着望去,是妆抬上的一面镜子,背翻转过来,画的是母子天伦图,年轻娇美的母亲抱着白胖的婴儿,和惜梅房内的红木柜子出自同一画匠之手。
“你知道吗?刚结婚时我常常微笑地看着它,觉得人生就是那么幸福美丽。现在我依然能感受到,但为什么在现实中却是那么难做到呢?”宽慧把眼光收回,望着惜梅说。
战胜的兴奋心情过后,所要面对的是战后的现实问题。
社会上一片混乱,赶日本居民、打日本警察、砸碎日照大神、毁日本神社
,安藤总督要各界勿轻举妄动,但怎档得住被奴役五十年后的泄恨情绪呢?
祖国政府的正式接收是在两个多月后,大家学唱国歌和“庆祝台湾光复歌。”
然而战后的台湾,经轰炸、台风、豪雨等天灾人祸,是一片残破;米不足、电不足,物价不断上扬,生活困苦极了,也造成人心的浮动。
“你怎么没做到呢?大哥对你深情宠爱,两个女儿都聪明漂亮,有人还求不来呢!”惜梅说。
“女儿?”宽慧轻哼一声说:“不过是另一轮痛苦的循环罢了,愈多,罪孽就愈重。”
“宽慧姐,你别老往坏处想,事情都会有它光明的一面。”惜梅试着说。
“女人本身就是诅咒,你还不懂吗?”宽慧打断她的话说:“你看你,为了一个约定,在这儿虚度青春、痴痴傻等,而哲彦却在四方完成他的理想,你以为你会等到什么?”
“我”惜梅没想到话锋会转向自己,一时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