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所以,人生其实很短暂,如白驹过隙,活二十岁和活一百岁都没什么差别,是不是?”他又问。
“以永恒的观点来看的,没错。”桑琳说着,又觉得有些不对劲。
“那么,二十四个季节,更不算什么了。”他喃喃地道。
他拨了一个电话,听到桑琳的声音便说:“老师�我爷爷去世了。”
“我知道�姚老师告诉我了,大家都很替你难过。”桑琳只想着安慰他,也忘了问他怎么会有她的电话号码。“你现在在家吗?”
“不是,我不想回家,随便走走,就到老师家的楼下。”
“上来坐坐吧�我母亲也惦记你呢�”桑琳说。
“不了�我”林世骏本想要求单独见她,又怕她拒绝,于是改口道:“我只想问老师,人死后灵魂到哪里去了?”
于是,他理清了他对桑琳的感觉,不再是单纯的学生对老师的仰慕或迷恋,她陡然变成了一个“理想”一个他必须极力去争取的“理想”和他的联考、未来,甚至生命,都同等的重要。除了爷爷,他从未对任何人有过这种以心付出的相属感,连父母都隔了一层。而这两种爱又不同,对爷爷是亲情的回报,对桑琳则是心甘情愿的给予。如果真要定义,那就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爱情,不分年龄、种族、国籍、贫富或阶级的。十八岁又如何,十八岁的他,正是向往理想主义的高峰,以为山真的可移、海真的可枯。要有毅力,还有什么目标不能达成的呢?
三月初,罗凤秀出院,也结束了林世骏和桑琳在医院的偶遇。他非常怀念那段时光,但亦不能强求。虽然他拥有她的电话,但每次号码拨到一半,终究不敢唐突。要说什么呢,现在他只是她的学生,所有的表白都是枉费和困扰,还是再忍两个月,等他联考完,离开学校,两人不必再严格的谨守着师生关系时,一切才有可能。唯一能支持他的是努力用功。
三月份的模拟考试,他的成绩竟跃上全校第一名。平时他的功课也不是不好,就是外务太多,又是校刊、又是篮球、又是比赛的,有时还得应付把马子的事,玩过火了,课业自然被忽略。但对桑琳的期待和思念,让他的心渐渐收敛,所有青春期的不羁与騒动,都沉静下来,他感觉自己离成人的世界更近了,而苦读便是一条必经的桥。
他不时会在校园用深沉的眼睛追寻她的身影,在夜深人静时,他会写一首又一首的情诗,一首首皆不曾寄出,却全是给桑琳的。二十四个季节,桑琳大他六岁,一年四季,春夏秋冬,乘上六,就是二十四,他必须奋力追上的数字。
春雨淅淅沥沥的第一日,林世骏正在努力一篇英文作文,导师钟至和走进教室将他叫了出去,低声说:“刚才医院来了电话,说你爷爷病危,要你马上去一趟。”
好难的题目呀,桑琳迟疑一会儿才说:“我想,人死后的灵魂是到每个生者的心理去了。我们以思念让死者复活,这也是一种永恒的方式。”
“所以,肉体的生命是极其短暂的,对不对?”他又问。
“没错。”桑琳停一下又说:“我忽然想起泰戈尔的一句诗”
“是不是‘生时如夏花之绚烂,死时如秋叶之静美’�”他接下去说。
“不,是另一句,‘永恒之声唱道,不要惧怕那短暂的瞬息’,死亡是很自然的事。”
最害怕的时刻终于来了,林世骏忍着泪和痛苦,穿过学校走廊,在经过桑琳的办公室时,还不忘看一眼,见她不在,孤独感霎时汹涌的袭来。
钟老师一向关爱他,不但开车载他去医院,还留下来帮忙处理一些事宜,这也是林家父母出国前郑重委托过的。林爷爷因食物梗塞,急救失败,于下午三点停止心跳。林世骏以手掩着面,悲不可抑。钟至和是个四十来岁的人,有丧亲经验,让他哭了一会儿而后,才拍拍他的肩膀说:“爷爷走了,对他而言也是一种解脱,你要节哀顺变,坚强一点。现在我们有很多事要做,比如联络你的父母、联络殡仪馆这些事”
“我知道。”林世骏仍然低着头。“上次我爸妈回来时都有交代过,他们是基督徒,有给我一个牧师的电话,就是这这个时候用的。”
年纪再大的人,碰到死亡的事,也会有内心的无措,但林世骏应付得很好,因为,他想让爷爷安心的去,并证明他已经是个长大的人了。
那晚,将爷爷的遗体安置好后,他走路回家。下了整日的雨已停,马路上湿湿的,他觉得心涸普,又有一种悲伤的透明感,仿佛什么都穿不透。望着墨黑的天,没有月、没有星子,人的灵魂在哪?他走过家门,那个他和爷爷独居了四年多的家,全然地暗着,如死亡一般阴冷。他又往下走,来到熟悉的楼房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