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2005

五月的拉萨，天气格外的晴朗。空气中逐渐到来的湿润，最早到达了近在咫尺的山。望着那略显出绿意的山，人们的心情，似乎也滋润了起来。即将到来的这个七天的长假，也为人开放了一个大大可以放松的空间。眼前的一切是那么好。

可是我知道，我的生命中从此被剥落了一份可以生长的情感。或者说，我与奶奶之间的关系，已经随着她的去世，完全的结束了。准确的讲，或许我们之间的感情依托，尚不足以被称为瓜熟蒂落，完全成形。但是此后的漫漫一生，可以供我回忆的我们之间的故事，已经完全收尾。这份情感，只能随着岁月的推移，慢慢的沉淀。可是即使我和奶奶之间的事情，从此将在我的脑海中不断的更改版本与面貌，乃至于不断变化叙述的口吻和感情的色彩，但这一切，大多都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了，与长眠在地下的奶奶，再也无关。

这一个假期我没有去更远的地方。只是在拉萨附近和女友过着轻松的平常生活。我的心里，却始终在想着一个事情，那就是奶奶的死。父亲死的时候，我都没有感到如此剧烈的心痛和悲伤。一个曾经和你如此熟悉，如此亲密的人，居然就这样从这个世界上彻底的消失了。这是一件多么奇怪的事情。你既觉得这是如此的残忍，却同时无可奈何。并且你才意识到，你现在的路，正在往同样的方向走去。其实这段日子，我多次的想起曾经的时光，当我在内地休假的时候，以及我还在上大学放寒假的时候，在每一个阳光慵懒的下午时分，我静静的坐在奶奶的身边看书，而她静静的却是快乐的看着我。屋内只有我们两个人，她时而会打破沉默，跟我讲起她以前的故事。如何在漫长而宁静的夜里，偷偷拆开被裹住的脚；如何走过大白天却空无一人的村庄，带着我年幼的父亲，逃出被日本人占领的山西；如何一路向西，走到远离战火的和平地区；又如何将所有的儿女拉扯长大；其间经历了中国20世纪最残酷的文化大革命，如何在批斗会上尽量做到不被人斗也不斗别人，等等。实际上当我听着奶奶述说这一切的时候，许多的故事我已经听过不止一遍，可是我依然充满耐心和兴趣的听下去。就在这样的一个个下午，我的思绪曾经和奶奶的一生，走的如此接近。我甚至感觉到了当年某个日本人用擀面杖敲打她时的疼痛，我甚至感觉到了当她行走在人烟全无的村庄里的那种凄凉和恐怖。一个人的人生，尽管无比艰辛，却可以如此漫长，用自己的眼睛亲眼看到一个世纪的变化。这时候你不仅要为那些长寿的人致敬了。这些长寿的老人，就算一言不发，只是在那里生活着，存在着，呼吸着，就可以让你感到时间沉甸甸的分量，感到人生的仓促但又充满的无限可能。

这么说吧。就在五一这段日子里，慢慢的，我竟然逐渐脱离了悲伤。也就是几天的功夫。我不知道是应该说我无情，还是我修复自己心情的能力比较强。按照往年的惯列，我知道，拉萨的雨水，很快就要来了。如果早的话，五月末就会有雨了。我忽然记起以前在拉萨的夏天，晚上静静的躺在床上，开着收音机，倾听雨声的愉快经历。实质上有一天，当我的女友很犹豫的提起我们领结婚证的事情，是否要推迟的时候，我坚决的回答说不必如此，一切可以按照原计划进行。这时候我的心里，已经悄悄的发生了微妙的转变：我知道，死去的人再也不会醒来，而活着的人，只能更加坚强而快乐的活下去。我的日子依然过的风平浪静，没有太多的事情可以特别提出。我做着一份普通的工作，我享受着一份普通人所拥有的全部快乐和忧伤。而且我也没有更多的豪情壮志去实现或者抒发。可是我知道，我将要更加勇敢更加大无畏的活下去，我要争取活到奶奶的岁数，甚至我还要超越她。我心中暗暗的憧憬着，等我象奶奶那样，把我身体所拥有的所有功能都穷尽之后，我的胜利就达到了。鞠躬尽瘁的过完我平凡的每一天，直到倒下，那就是我全部的胜利。

3结婚

1除夕

鸡年的除夕，我是在八角街附近一个叫做冈拉美多的酒吧里过的。在那里我吃了一盘饺子，又吃了一份牛肉咖喱饭，喝了一瓶啤酒。其间有一个服务员走过来，问我是否愿意和其他的客人一起吃饭，我婉言谢绝了。酒吧里的气氛很好，聚集在这里的，大多是一些专门从外地赶来，体验在拉萨过除夕之夜的游客。从他们的高谈阔论来看，他们还完全沉浸在这独特风情所带来的兴奋当中，丝毫没有别样的情怀。

而我的心情，似乎有些空落。好像已经成了惯列，但凡在重大节日来临的时候，人们总是会想起很多事情。那些平时因为工作的忙碌，琐事的纷扰而被藏匿在心灵一角的对于人生的感慨，一旦得到了以至于无聊似的漫长休息，便悄悄的从心底里冒出来了。这时候，你才忽然意识到，那些历来为文人骚客们所感慨的，所谓的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也不全是虚假和无病呻吟。这形式浩大的节日，似乎有一种强有力的野心，就是要你知道，一年又过去了。而你又频添了一岁。它根本不管你对此的感受，究竟是喜是忧。

我是大年三十那天飞回拉萨的。入藏的飞机，从来都是爆满，可这天，却出乎意外的冷清。我回首看到机舱里零落的几个人，不觉有些凄凉。两个空乘今天也显得格外的慵懒，好像有什么重大的事情要发生，或者我们的飞机将要摔落一样，在那里无精打采的说闲话。她们似乎看透了人间的真相，心情忽然的颓废起来。

可是心情颓废，或者凄凉的，终究是我。我离开家赶往拉萨的时候，自己陷于的局面，可谓两头着火，首尾不能兼顾。在老家，奶奶尚在病中，是好是坏，谁也不敢预料。离去的时刻，是早上5点，天色漆黑，我走到奶奶的房间，当她抚摸着我的头发宽慰我不要担心的时候，我早就泪如雨下，无声哽咽。此去又是一年，94岁的老人，生死谁可料定，我此时的心里，竟然生出了永别的念头。而在拉萨，此时我的女友，也正在默默承受着因我而带来的病痛。一个人在医院里遭受着身体上和心灵上的折磨。其实在我年三十出发赶往拉萨的时候，她已经在医院里挂水达半月之久。我作为一个男人，一个孙子，居然不能合适的处理自己的事情，让我和与我有关的亲人都陷在深深的怨恨当中，实在是愧疚莫名。

2004年的5月13号下午，我和女友走到北京中路的拉萨市民政局，领取了我们的结婚证。之后我们去了八角街，围着大昭寺转了三圈，以示我们的祝福与信念。晚上是在西藏大厦附近的一个西餐厅吃的饭，就我们两个人。为了庆祝，我让服务生开了一瓶红酒，花了将近两百块。我的老婆，现在应该可以这么叫了，埋怨我不必如此奢侈。之后我们漫步回去，去度过我们合法夫妻生活的第一夜。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天晚上我们走出餐厅的时候�值郎舷铝思傅斡辍？

结婚顿时让我的心思安定了下来。从此不必再为这件事情而花费一点点心思了。对于家里面，也算是一个交待，从此我就是真正的大人了，在道义上，再也不需要家里人为我而作太多的操心。当然这只是从世俗的意义上来说。从我个人而言，这只是我漫长而不可预料的幸福生活的一个开端，我知道维护这个得知不易的爱情，我可能要为之付出许多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东西。在我领结婚证的前一天夜里，其实我不无煽情的写了一篇小文，明天你要嫁给我了，表达了我对于爱情的向往和合适的准备。

关于结婚，就此不再叙述，可是我要补充的一点是：我无法着实的说出这个事件对于我本人的影响程度。我只能从最本能的直觉出发，这样描述我的感受：第二天起来的时候，看着还在我怀里熟睡的老婆，我忽然就感觉自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我不再是原来的我，我现在成了一个女人的丈夫。我低头亲吻了一下我的老婆，我要和这个我所深爱的人，共同走过此后的一生了。

见到女友，她就哭了出来。我除了宽慰，似乎也再无别的办法。等到相思变成甜蜜，埋怨化为理解，一切才稍微的平息下来。而此时我们的婚事，尚未得到大人的认可，我也不能跟随女友去往未来的岳父家中。而从藏族的风俗习惯上讲来，年三十也是一家团聚的时刻（这一年的藏历年和汉族的春节刚好为同一天），女友似乎也没有离家在外陪伴我的可能，于是在这种我们都极不情愿的情况下，女友还是哭丧着脸回去了。剩下我一人，连吃饭加上去买点感冒药，我从东郊步行，走到了冈拉美多酒吧。一路上那些疯狂的小孩子，不断的把清脆的爆竹在你耳边炸响，仿佛在提醒你，这可是大年夜啊。

大约10点多的样子，我走出了酒吧。赶到布达拉广场上去看看这除夕夜的拉萨风情。那已经矗立了千年的布达拉，才稍微的给了我一点安慰。在这无比热情而骚动的除夕夜，它依旧是保持中立的。尽管它的周身，也悬挂了一些彩灯，可是它整个的气质，还是依旧冷冷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切世俗的热闹。这个，给了我一点适当的抚慰，我的心情逐渐平息了下来。

回到家中，打开电视，春节联欢晚会正在声势浩大的上演，我也无心观看。我仿佛成了一个局外人，这些喜庆的情绪，丝毫也不能感染到我。我躺在沙发上，盖上厚厚的被子，就准备睡了。我知道，今夜尽管漫长，但必将过去。明朝醒来的时候，就是我新的一年了。

2五一

五一的前一天，我接到了哥哥的电话，奶奶去世了。当时我正在和女友商议领结婚证的事情。实际上，我们之前已经去了一次，但由于中国的官僚作风，我们精心挑选的好日子，终于没有成为官方认可的好日子。我手里拿着电话，背转过身去，眼泪就流了出来。生前最为疼我的奶奶，居然在我不在身边的时候，就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