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别的教员还是默默无言。林道静沉默了一下,突然用愤怒的眼睛狠狠地盯着余敬唐,说:“余校长,您的脑袋瓜长住长不住,与我毫不相干!国家这样危急,我是中国人,怎么连个宣传抗日的自由都没有?宣传抗日就是赤党,这是谁定的法律?”
别的教员惊呆了。李芝庭的脸都白了。平常那么腼腆不多说话的女教员竟敢这么大胆地顶撞校长,这可是件少见的事!
余敬唐的瘦脸上一阵发乌,眼睛连眨也不眨了。他愣了几秒钟,然后猛地扭身就走。到了屋门口,这才转回头来站住脚,把大肥袖子一甩,冲着林道静连连眨动了几下眼皮子,颤声冷笑道:“这个么,我不知道!有不明白的地方,请您自己去问蒋委员长!”
“您放心!北京大学的学生早替我上南京问去啦!”道静冲着余敬唐的脊背又顶了一句。
在余永泽给她的来信中,她知道了北京大学的学生因为反对政府的不抵抗主义,反对把锦州划为中立区,许多同学都到南京请愿示威去了。余永泽说,他本来也想去,因为突然患感冒没有去成。他并且告诉她,他们示威团的副总指挥就是李芝庭的小舅子卢嘉川。
“老师,打日本用什么呀?”
“用军队、枪炮。”
“那中国没有枪炮吗?”“中国没有飞机吗?”“中国没有军队吗?”连珠炮似的问题似通不通地从孩子们天真的嘴里喊出来,道静应接不暇地回答他们:“国民党只顾打内战,打中国人,可是不敢打日本。他们怕”
“我们不怕,我们打!”
“我们打,我会放枪!”
“卢嘉川?”和余敬唐争吵之后,道静独自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愤然默想的时候,她忽然想起了那个偶然邂逅的卢嘉川。想到他正率领着大批学生奔向南京去找国民党算账的情景,她笑了。似乎这个小伙子替她出了口闷气,她感激地低声地念起他的名字来。
“我们打!”“我们打!”孩子们一片喊打的声音,把平日肃静的课堂嚷叫得要抬起来了。道静感到沉痛然而又感到欢快。多么可爱的孩子呵!他们都知道爱国,都知道打、打、打日本!
从此,道静经常给孩子们讲爱国故事,像文天祥、岳飞、史可法的故事,外国的二渔夫、最后一课等故事。孩子们爱听,她也爱讲。她和学生的关系,好像忽然亲密起来,她自己空虚的心灵也似乎充实起来了。
可是有一天却又发生了一场风波。
余敬唐走到教员休息室来。他照旧眨动着眼皮带着狡猾的笑容,先对四个教员环视一周,然后看着林道静煞有介事地小声说:“哦,哦,你们听说了吗?北平、天津的风声可紧呀!捣乱分子、学生,请愿罢课乱成一团,有的还跑到南京去示威游行,什么玩艺!名为抗日,其实还不是**操纵!”
他突然把手一摆,神态庄严地大发议论“哦,,那不是瞎胡闹吗?凭这个就能救国打日本?哦,哦,请你们几位注意:蒋委员长已经下了命令不许抵抗,一切他自有办法!注意,我听说咱学堂里可有宣传抗日的啦!”他咕噜一声咽了一口唾沫,冲着四个沉默不语的教员,用诡谲的眼光一个个扫了一眼,最后把眼光落到林道静一个人的身上。“哦,林先生年轻,您可得注意呀!什么‘二渔夫’、‘三渔夫’的,您跟学生们讲那干啥?要叫外边说咱学堂里有赤党分子煽动宣传那,那连我余敬唐的脑袋瓜可也要跟着长不住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