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林道静同志,组织上看了你的自传,审查了你的全部历史,今天正式批准你入党了。”大姐握着道静的手,细眯着眼睛,郑重而热烈地低声说。
道静的心跳得厉害。她看着大姐看着她那慈祥温和的笑容,紧张得不知说什么好。而其他同志也都默默无言。有点发暗的小屋里,自道静一进来,反倒沉寂无声了。
“姨妈,来了客人,咱们今晚上包饺子吃吧?”徐辉站在屋门口外,听见屋里没声音,她就娇声嫩气地喊了一句,并且开开门,从门缝里探进头来向屋里的三个人一努嘴。江华立刻把放在方桌上的一副牌九一抖擞,哗啦啦几声牌响打破了屋里的沉寂。道静抬头一看,江华正站在桌旁望着她。她第一次看见他那深沉温厚的眼睛里,流露着多么热烈的欢乐和多么殷切的期望呵!一见这眼睛她就更加激动了。她扬起头来,南面灰黯的墙壁上挂着几幅山水画,她望着这些画,神色庄严,呼吸急迫。一霎间,那些迷蒙的山水画变了,它变成一面巨大的红色旗帜上面有着镰刀铁锤的红色旗帜。
这旗帜那么鲜艳,那么火热地出现在她的眼前。
“从今天起,我将把我整个的生命无条件地交给党,交给世界上最伟大崇高的事业”她的低低的刚刚可以听到的声音说到这儿再也不能继续下去,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世界上还有比这更高贵、更幸福的眼泪吗?每个**员,当他回忆他入党宣誓的那一霎间,当他深深地意识到,从这一刻起,他再不是一个普通的人了;当他深深地意识到,他已经高高地举起了**的大旗,他已经在解放人民、解放祖国的战场上成了最英勇最前列的战士时,这是何等的幸福啊;当他深深地意识到,他的命运将和千百万人民的命运紧密地联结在一起,他的生命将贡献给千百万人民的解放和欢乐,这又是何等的幸福呵!
道静一边吃惊,一边连连点头,不再说什么。
这一天终于来到了。
午后,北平夏天马路上的窒热的灰尘,像雾似的凝滞不动。灰色的街道、灰色的房屋、灰色的车辆、灰色的川流不息的人群整个城市全笼罩在凝重的使人窒息的灰色中。
看起来北平已经显得多么古老、衰朽了啊!除了抬头望上去的翠绿的树盖,高高地挺直地插在蔚蓝色的天空中,给这城市平添了青春的颜色,其他一切全使人感到北平是在衰老、混乱、麻木的状态中。
道静走在街上,她的脚步轻快敏捷,心情是从来没有过的愉快。但是在这愉快中却又混杂着某种沉重和慌悚的感觉。
黄昏近了,南屋昏暗而又寂静。
道静终于冷静下来。当她看清站在她身旁的两个同志也和她一样闪着喜悦的泪光时,她微微地笑了。刚要说什么,刘大姐却抢先握住她的手,小声说:“我祝贺我党从今天起又多了一个好同志。一个倒下了,另一个站起来,我们党是永远不可摧毁的!”她的话刚完,一直沉默不语的江华也走上前来握着道静的手:“我也祝贺林道静同志。我们的事业是艰巨的,道路更是漫长的,我以介绍人的资格,希望林道静同志永远记着**员这个光荣称号。”他用力摇摇道静的手就放下了。这时正在院里做饭警戒的徐辉也走了进来,她沾着两手白面粉,紧紧拉住道静的手快乐地笑道:“祝贺你!”徐辉聪明锐利的眼睛,这时变得多么温柔和善呵!
道静闪动着大眼睛,用力握住每个同志伸出的手。她依然面孔绯红、心头乱跳,但她的神情却表现了从未有过的谨慎、宁静和严肃。
后来刘大姐和徐辉都出去了,江华就和道静谈起话来。
江华坐在桌子边,他又开门见山地问道静:“最近的形势你清楚吗?狱里的消息恐怕更不灵通吧?”
她走着,想着,无意中竟对一个走过眼前的青年男子微微一笑。当她蓦地发觉自己笑了之后,不觉红了脸。对一个陌生人笑这是多么微妙而不可捉摸的情感啊!
在一条偏僻的小胡同,她找到了要找的门牌号数。这是一个破旧的小门楼,她照着江华所说的,留神看看门扇上果真用粉笔写了两个歪扭的十字,她放心地笑了。可是,心却突突地跳起来。她拍了两下门环,轻轻喊道:“王太太在家吗?”
一个穿着花布旗袍的年轻瘦小的姑娘跑出来开门,并且一把拉着她的手轻轻说:“你来了!好!”道静一霎间愣住了。这年轻姑娘是谁?这不是那精明干练、她寻觅已久的徐辉吗?怎么她忽然在这儿出现了呢?
“小林,进去呀!刘大姐在等你。”徐辉机警地朝胡同左右望望,看见没有行人,她关上街门就和道静一块儿走了进来。
这是一所北京式的古老的小*平房,院子的各个角落,全堆满了破旧的杂物。徐辉把道静领到南房里,开开门,江华和瘦削而安详的刘大姐正坐在屋里,似乎在等她。道静一见刘大姐,抢上去握着她的手,呐呐地说道:“刘大姐我见过您李大嫂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