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侯瑞想了想,说:“主观原因么,准备不足,没有充分发动、组织好各种力量。我们做计划时,本来是想在这个全体学生大会上改选学生会,然后用新学生会的名义通过参加学联。可是,到时候来三院礼堂开会的还不足全体学生的二分之一。学生会的改选是不成了,只好临时动议,由旧学生会去参加学联,当时有赞成的,有反对的。最后,一部分赞成的同学代表他们的班决定参加学联;而那些反对的班就声言坚决不参加。事情就闹得这么个结果。”
道静没有出声,侯瑞也沉默了。他们穿过一条冷清的寒风拂面的小巷时,道静突然站住了,她看看左右无人,便轻轻拉住侯瑞的手,激动地说道:“侯瑞,不要气馁,我们会胜利的!我看,你说得很对,我们的准备工作作得不好,太匆忙。广大同学还没有发动起来,就急忙召开大会,当然会有这样的结果。”道静这时仿佛变成了一个大姐姐其实她和侯瑞的年龄不相上下。她没有一句不满的话,反而竭力安慰侯瑞道:“我总觉得北大的同学是先进的,是有觉悟的,只是因为没有很好的去组织、去发动,因此,有些同学不得不埋头书案来安慰自己痛苦的心灵。可是,侯瑞,要是我们一旦把他们都发动起来,那,那一小撮反动分子算得了什么!”说到这里她笑了。她的声音那么柔和,而且充满了自信。这使侯瑞的心情有了改变。他也笑了。两只离得远远的眼睛连着眨了几眨,看着道静笑道:“路芳,真感激你。人在困难的时候是需要支持与鼓励的。
我也相信不久之后,北大就会出现新的局面。不过目前,我们只好忍耐一下,等待时机”说到这里侯瑞的声音忽然变了,他欲言又止地半天才说道“路芳,有点事想告诉你,可是”
“侯瑞,有什么话说吧。”
“花王,热情的花王,不假,不假。”侯瑞见两个女人罗哩罗嗦说得怪热闹,他无法插言,就翻着一本小说看了几眼,随便搭讪着笑了笑,就起身告辞出来。他刚走出不远,道静随后追上了他。
当他们一同走在寂寥的黑暗的街上时,侯瑞稍稍不耐烦地对并肩走着的道静说:“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耐心,花这么大的力气来争取这样的一个人‘花王’、‘皇后’这类人还能属于我们的工作范畴?为了跟你碰头,在她这儿待了半天,可是心里真不带劲。”
道静沉默了一下,掉过头来,用她那热情的眼睛在黑夜中闪闪发光的眼睛注视着侯瑞:“侯瑞,你领会到党的抗日主张的精神没有?我们再不能像过去那样关门了!李槐英本质上是个好姑娘,有正义感、热情。当然,因为她的出身,因为她和辅仁那个女诗人黄梅霜交上朋友,受了她不少资产阶级的坏影响,因此政治上糊涂不清。但是你要了解另一面:她在同学当中是有影响的
她是花王,是用功的好学生,热心帮助人,不仅在英文系同学中,就是在全校都有些威信。对这样的人,我们不应当把她争取过来吗?你不是也赞成争取中间么?”
“好,你比我了解得还清楚。可是,我看是白费劲!”侯瑞无可奈何地苦笑着。他们在黑夜中顺着沙滩马路迎着凛冽的寒风走下来。歇了一下,他语气有点儿滞重地又说“路芳,情况不太好。我们计划的学生会改组、参加学联的事,结果”
侯瑞想向道静说什么,她向他努努嘴,他没有说。
李槐英轻轻把手一拍,看透了个中秘密似的向道静一笑:“我明白啦!他们怀疑你是对吗?”她灵活的大眼睛转了几转,然后把纤细的腰肢一扭,说道“我早就说过嘛,‘好人不党!’我就讨厌这个党那个党的互相勾心斗角。政治真就是个争名夺利的角逐场。”
“李槐英,你的见解不对!”道静没有因为刚才发生的意外打击而表现愤怒和气馁,她仍然用动人的大眼睛镇静地看着李槐英说“你反对政治,但是任何人不管他是自觉的还是不自觉的,谁又能离开政治而存在呢?你虽然不自觉,可是前几年当你掩护我帮助我的时候,当你憎恨胡梦安的时候,李槐英,你知道吗?你那时候就已经卷入到政治斗争里面去了。”
“得啦!”李槐英把小嘴一撇,俏皮地对道静说“你们这些政治家向来是危言耸听,我不同你说这些了。林道静,你做了些什么事叫张莲瑞他们对你这样?听说你还挨了王忠的打?何苦呢,真是冤大头!”
道静没有回答她,随便翻着书架上的书籍。这里摆着的除了一些洋装的文学书,还有一些美国的、法国的时装画报。
“结果怎么样?”道静急着追问了一句。
“结果,”侯瑞慢吞吞地说“结果会是开了,但争了个你死我活,还,还是只有一小部分同学同意去参加。”
“说具体点!”道静扭过头来看着侯瑞轻轻地说“过程,为什么失败?”
侯瑞点点头。他那笑菩萨的模样不见了,说话又低又慢,无精打采:“我们先联合了少数进步同学,像张莲瑞、俞自立等,虽然数目不多,但他们眼看形势这么紧张,个个全很积极。可是他们碰到了劲敌,那一小撮c.c.和托派,左右开弓托派用‘左’的欺骗,c.c.、国家主义派用右的威胁,说谁主张参加学联,谁就上了**的当进步同学在会上和这些反动的欺骗的言论展开了斗争,斗争得很激烈。争论的结果,有的中间同学,像你刚才见到的吴建中倒在我们这边来了;可是,更多的同学是:看不惯这激烈的争论,掉头走开了‘是非场’。而且,那些反动家伙事前还准备了打手,会开得正热烈,忽然从窗外飞来了大石头,把会场搅得乱七八糟。”
“那么,闹成这样结果的主观原因是什么呢?”道静挨着侯瑞慢慢走着,他们绕过了北大的红楼向北走去。
翻了几页,看到一幅穿着巴黎最时髦服装的金发女郎的彩色大照片,道静抬起头来对李槐英笑道:“听说今年北大把你选成了花王啦。你确实长得漂亮。一个人有漂亮的外形是幸福;要是同时再有一个美丽的灵魂,那就更美啦。”
李槐英标致的白面孔微微一红,但她没有生气,只轻轻地打了道静一下,说:“林道静,不,路芳我总叫不惯你这个新名字,所以惹了祸。那么,你自己可以成为外形内心全美的人了!三句话不离本行,你也向我说起教来没完啦!今天真倒霉,整整三个钟头,刘丽、张莲瑞、又加上你,轮番向我传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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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传起道来,简直头痛死了。”她调皮地瞪着大眼睛笑了笑,对道静和侯瑞两人又说“不过,不管怎样,我还是喜欢你们。我这人就是个软心肠。路芳,北大同学不光是封了我当花王,而且还封了我个热情之花。你知道吗?因为我不管哪派人全一样看待。”
李槐英又咯咯地笑了。她笑得天真而可爱。这确实是个热情善良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