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刘文蔚穿着漂亮的笔挺的西装,杂在十几个日本人中间。
“小子们知道吗?这是中国地方,不是你东洋三岛!哼,打靶又该在东长安街上打靶啦!”
“嚷什么!嚷什么!找死吗?”
人群中有激愤不平形于颜色的;有对这些现象视若无睹、只忍耐地等着对他们的释放的;更多的人还是发出了愤慨的咒骂声于是宪兵老爷又走到了窗前此时日本人在经过,他不敢大声叱骂,却朝候车室里瞪大眼睛压低声音吼道:“不许出声!肃静!”
但是屋里肃静不了。嘁嘁喳喳竟连互不相识的人也低声攀谈起来了。李槐英本来是呆望着窗外络绎不断地走过的日本军队的,但她的肩上忽被什么人拍了一下。一回头,却是江西老乡国文系的同学邓云宣。他满头大汗地挤在她身边,轻轻地摇着头说:“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小李,你怎么也到这儿来了?”
李槐英冲着黄梅霜努努嘴:“陪着她来接人。老邓,你怎么也来了?”
“友军?”
“友军?”
人们垂下了眼皮。好像突然遭到了霜冻的庄稼,一个个衰萎地痛苦地低下头来。
顷刻间,在中国的国土上出现了这样的奇迹:一队队红肩章、大皮靴的矮小而粗壮的日本军人下了火车,凶赳赳地昂头阔步地走过来了。一队接一队地过来了。他们披挂着全副武装机关枪、步枪掮在肩上,明晃晃地发着耀眼寒光的刺刀握在手里。而“护卫”他们的中**警呢?
黑衣警察身上只有小小的白木棒;灰衣宪兵的腰间只挂着短短的盒枪。在这些日军以战胜者的姿态迈着大步橐橐地走过这些寒酸的怯懦的中**警的身边时,被囚禁的人们喘息不安地瞪大眼睛望着那些红肩章,望着红红的像大膏药似的太阳旗这些眼睛是愤怒的,也是惊疑莫定的。时局将要怎样发展下去呢?日本人不费一枪一弹占领了中国的东北,而现在,北平中国几千年来的文化古都,竟也悄悄地无声无息地沦丧了吗?
“我的表婶婶从东北来,我来接她”说到这儿,他扶着眼镜伏在李槐英的耳边小声说“花王,你的消息灵通,这这些日本军队究竟是怎么回事呀?”
李槐英摇摇头,茫然地笑笑:“我怎么清楚!听说华北也快变成东北了。你向来不看报的吗?”
“不看。”邓云宣尴尬地笑笑。看得出他是个专心读书的好好先生“看它,管啥子用呀,不看还舒服些。”
黄梅霜也是望着那些红肩章、亮钢盔在发呆。不过眼前发生的是什么事她并没有想;而这时占据了她整个心灵的却是刘文蔚没有来。刘文蔚是一个大买办的儿子,他俩在上海复旦大学先后同学,以后恋爱了。后来他到日本去留学,她也转到北平辅仁大学来读书。她等了他三年,整整三年。她多么盼望和这个有钱的资本家的儿子结婚呵。而且他在日本学的是政治,回国后还会在政界大大地活跃一番。他们即将有一个美满而舒适的小家庭。这个家庭的安排不要日本式的而要西洋式的可是他没有来,可恨的日本兵把这趟火车占据了他明明说是要坐这趟火车来北平的黄梅霜正在心思缭乱地呆想着,忽然,她的全身抖动了一下,立刻两只眼睛像要跳出来似的瞪住源源走过的日本人当中的一个人
“小李子,他他来了!”她喘吁吁地扭头向李槐英说罢,就跳起来,奋不顾身地、连宪兵拦也没有拦住地奔向日本人当中的那个人去了。
李槐英和黄梅霜终于还是被赶到候车室的门边伫立着。
日军经过时,她俩都惊悸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把身子向门里挤了挤。黄梅霜也不嫌脏臭了,不,她还是闻不了这气味,时而用绢帕捂着鼻子,时而又用皮包掸着鼻子前面的臭气。李槐英虽然也讨厌这气味,但还不像黄梅霜,她皱着眉头望着那些洋洋自得的日本人,心里不知怎的感到一种说不上来的压抑,好像胸口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候车室里的人们看见了昂头经过的日本军队,看清了他们被囚禁起来的原因就是这些“友军”的降临。突然一阵由小而大、由缓而疾的喧哗声爆发了。
“怎么样?怎么样?开来了这多日本军队北平不是完了吗?”
“你不知道,华北要‘自治’啦。何应钦到北平来就为的是廉价拍卖!”
“***!中国人是孙子,日本人是你他妈八辈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