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江华没有说话。他的脸色是宁静的,单纯而明朗的。只有一个比较成熟的同志,遇到这种场合才能有这种神情。过了一会儿,他才用低沉的声音说:“静,你刚才说过我们的痛苦和欢乐都是共同的。一切都没有两样。我只是随便说说,你不要误会。我很高兴你能够写诗好,再说点别的吧咱们难得有这么个闲谈的机会。你常问我过去的生活,我总没机会给你说。现在,我来说一点给你听好不好?”他喘了一口气,把道静递给他的开水喝了几口,仍又倒在床上闭起了眼睛“我爸爸是个印刷工人,一个人供养五六个孩子和我妈妈。平常还好,一遇到失业或厂里欠薪,我们全家就要挨饿。我十二岁那年做了一件很不好的事,什么时候想起来都觉得对不起妈妈。你看我现在还算老实吧?可是小时候,我是个调皮鬼,是个好打架的小瘪三,放了学我就和一伙小捣蛋在上海的弄堂里逛。十二岁那年,我记得妈妈又养了个小妹妹,爸爸正失业,他出去奔走职业去了,没在家,妈妈生了小孩躺在床上没人管。别的孩子都小,我是最大的,她叫我向邻家去借点米煮点稀饭给她吃,可是,我却跑到街上找伙伴们胡闹去,把这个忘掉了。我和伙伴们到码头上抢些破烂东西填饱了肚子,却忘了妈妈和弟妹们在家堂挨饿。黑夜里我玩够了才回家,发现爸爸还没回来,妈妈一个人躺在床上流着眼泪。在昏暗的灯光下,我看她的脸像死人一样白。三个弟妹也都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睡着了。当时妈妈没有说一句责备我的话,可是,她那悲伤的面容给我的印象却永远忘不掉。我哭了,我知道自己做了坏事。所以从此以后我就变了”他睁开眼来,疲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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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疲惫地打住了话。道静轻轻地给他揩去额上的虚汗,小声说:“华,今天你太兴奋了,说的太多了。歇歇,不要张口好不好?”
“不累。我们应当多谈谈心。”江华微笑着继续说道“静,没有党,我也是没有今天。是党挽救了我这个流浪儿。从我当学徒起,党就在培养我、教育我,后来我进了党办的中学受到更多的教育。什么时候一想起我妈妈生了妹妹以后躺在床上那张惨白的流着眼泪的脸,我就想,这个罪恶的社会必须改变!”
“妈妈还在吗?”道静轻轻插了一句。
“你说到哪儿去了?难道我们的痛苦和欢乐不是共同的吗?你以为我对你会有什么不满?不对,我是很幸福的。从来没有这样幸福过。”她喘了一口气,苍白的脸,沉静而温柔“我常常在想,我能够有今天,我能够实现了我的理想做一个**的光荣战士,这都是谁给我的呢?是你是党。只要我们的事业有开展,只要对党有好处,咱们个人的一切又算什么呢?”
江华点点头,温和地对道静笑笑。过了一会儿,道静突然用双臂搂住他小声说:“你不是可以和我一起住几天了吗,那多好!你想想咱们一共只在一起呆了那么短的时间。”她害羞地倚在他身边小声笑了。一会儿,又坐起来问他:“华,你的伤倒是重不重呀?不要瞒着我你总是什么地方也要做工作。”
“不要紧。”江华闭着眼睛慢慢地说“真是不要紧。如果要紧我还能说话吗?”他突然睁开眼睛笑了“静,有些地方你还不够了解我,以为我除了革命,就什么也不想?不,有时,我可调皮,有时也喜欢胡思乱想呢。这个,你不知道吧?”
“不知道。你有时乱想什么?”
“我想想,常常想你!你信吗?”他抱住道静的脖颈,突然在她的脸上吻了一下。他的这个动作,多么像个年轻的热情的毛头小伙呀!道静忍不住笑了。她把他的头扳回到枕头上,轻轻地像抚慰淘气的孩子说:“华,我知道你相信你。”
“四年不通音讯了。”停了一下,他忽然睁眼说道“我都说了些什么?脑子迷迷糊糊的。还有一件事没有告诉你,许宁又被捕了。”
“什么?许宁说是上陕北,怎么又被捕了?”
“他没有走。党派他到东大去帮助工作。他是和我在同一个晚上他跳墙后,躲在一个人家的大姑娘的被窝里被捕的。”
江华笑着没出声,只是用力握着道静的手,生怕它跑了似的。
“你不是欢喜写诗吗?这些日子又写过没有?”歇了一会儿,他忽然问起这个来。
“你怎么知道我写诗?”道静有点儿惊异。
“不但知道,而且还看过。”
道静霎地想起来,一定是怀念卢嘉川的那首诗被他看见了。因为那是在江华进门以前,她只随便把它夹在桌上的一本书里。想到这儿,她脸红了。她拉起他的手,把自己的脸贴在上面,低声说:“你不怪我吗?我不会写什么诗,只是、只是为他,为你的朋友才写过。我愿意你能了解我,不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