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天意浓
刘亦冰将莎莎的沉默视为默许,她决定去和季墨阳谈谈。心理上已将季墨阳拎到面前,一着一着训诲他。在训斥的过程中,心理上愈加饱满。当然,也由于她身后正倚着一个杰出的许尔强,要不她不会膨胀出那份心气儿。她太想把自己看上许尔强的事,告诉季墨阳。她要告诉他,许尔强多么了不起。让季墨阳明白,他比你强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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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亦冰一个电话打到帅府楼党办,用近乎命令的口吻把季墨阳拎出来。叫他过15分钟在帅府楼后花园等她。季墨阳没有问原因,也没有说来不来,只说了声“知道了”那语气跟刘达一样,似乎他们这种人永远不会有吃惊的时候。刘亦冰晓得,尽管季墨阳在电话里寡淡,但他不敢不来,即使她约了他而自己没去,他也会准时到位。
刘亦冰没骑车,沿着松柏小径,徒步朝帅府楼走去。这条路稍远点,但是这条路有树为伴,走着顺心。她走过了许多院子,穿过许多道门岗。外来人会觉得这些院子和门岗是重复的,走着走着,就在这座巨大迷宫内走糊涂了。而她在这里面行走,却有一种拥有者的感觉。整座大院都是她家的外延,她的巢穴,她的世界。她出生时,一睁开眼下来就已在大院里了,她在这里面已行走了20多年,仍有许多地方她至今没去过。这院子太大了,很轻松地就把她的20多年装进去了,还有很多人一辈子装在里头。
刘亦冰诧异:“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我一点没听你说。”
“上周末。”
刘亦冰一想:五天了。这五天里莎莎跟没事人似的过来了,今晚才说话。一个偌大悲痛,她竟能搁五天之后才掉泪,她变得好厉害,看来非得痛苦才能使人深刻。刘亦冰猛然泛起一阵快意,暗道:报应!猛见莎莎眼神一闪,她自觉心虚,便热乎乎地扑上去搂莎莎,脸贴着脸儿,恨声道:“那小子,我认识。我去跟他谈谈,保证不给你掉价,只叫他说个明白”
“不!你别去,”莎莎挣脱刘亦冰的拥抱,冷冷地“说不定他会看上你的。”
刘亦冰惊叫:“你把我当什么人啦?”
“唉,你心太深了,能淹死个人!究竟出了什么事?”
“我总算认识他了!”
“坐起来说嘛,不然我瞅着你就害怕。你不像你。”
莎莎一团身,带着仇恨从床上坐起来,怀里仍然紧紧搂住毛毯。两只大眼一眨,精神气随之贯注全身。以致刘亦冰望去,莎莎叼着那悲痛就跟叼着把刀似的。
其实呵,莎莎的男友并不多,只是由于动静大,给外界的感觉就像多得不行。莎莎呢,也故意加强这种感觉,仿佛身后真的追随一个兵团。她这么做并无具体目的,只为心头舒服。那些男友中,有一位是莎莎真心喜爱的,名叫季墨阳。他的好处单独看还看不出来,和其他男士一比,就比出来了。“长得帅,男人气极足,层次丰富得要命,随便撂出一句话,你听了要过好一会才笑出来,句句都迷人。在他身边,我就觉得自个缩得小小的,老想偎着他。在他人身边,我可从没那感觉”莎莎若吟若叹,全然是一副虽恨之入骨、又恨不起来的模样。刘亦冰听了才知道,上周末,季墨阳跟莎莎断了,因他发现莎莎男友太多,用情不专,天性也不专。
“别生气噢,冰姐。我不是说你,是说他。他眼光可贼啦,一看到你别的姑娘去了没事,你去他肯定动心。唉,这是跟你,要跟别人,我还不肯说呐。现在我心里乱糟糟的,什么事儿也想不下去。我怎么办啊?”
刘亦冰不敢告诉她,自己跟季墨阳已经认识多年了。她看出莎莎提防着自己,莎莎乱归乱,灵气儿一丝不乱。她沉默了。做为女人,刘亦冰素来以为莎莎比自己有魅力,而且能将魅力超水平发挥。刘亦冰并不嫉妒莎莎的魅力,但多少羡慕她那超水平施展魅力的本领。一点魅力到了莎莎身上,立刻能扩大成一堆魅力。这不是靠魅力而是靠施展。她俩在一个屋住着,由于莎莎越来越外向,刘亦冰也就给逼得越来越内向,也越来越矜持了。其实,刘亦冰自己明白,无论讲身材容貌,讲家庭背景,讲个人素质,她样样不比莎莎差,只是她甘愿把自己收藏起来,而莎莎也喜欢把自己抖擞出去。弄得每一方都像在陪衬对方:莎莎因为老把自己抖搂出去而收获着男士的崇拜;刘亦冰则因拒绝崇拜而收获着矜持。实际上,好些男士来找莎莎,其实不是找莎莎,是顶着莎莎的名儿来接近刘亦冰,是踩着莎莎当路走,好到刘亦冰身边来。这微妙处,刘亦冰从来不告诉莎莎,只轻轻地享受着某种满足。
刘亦冰呆片刻,忽然道:“莎莎,我有男朋友了,定了!”
她把自己和许尔强的关系告诉莎莎,见莎莎愕然不语,心里很兴奋。她让莎莎吃惊了。
很多年以后,莎莎才告诉刘亦冰。那天夜里她忍了好久,终究没开口,是因为她太知道许尔强是个什么东西了!这小子早就追求过自己——刘亦冰一点也不知道。当时莎莎很想把许尔强写给自己的、几封怪肉麻的信,拿给刘亦冰看,让刘亦冰躲开许尔强。但是她不敢,因为刘亦冰那么兴奋地说“定了”莎莎太知道恩爱与怨愤挨得多么近,有时近得使人错认。好些当年给小两口当过红娘月老的,穿针引线的,到后来想做个朋友都做不成,小夫妻瞧你硌眼,讨厌!再说呢,自己的事都弄成这个惨样了,怪丑的,还有什么资格宰人家?许尔强也是人呵,让人家有一条活路嘛那一夜,她心特软。
刘亦冰插声道:“他说得太对啦,你就是水性!”
要断而未断时,莎莎以为那是季墨阳的醋意,对此还暗中快活:也该叫你知道一下有多少人追求我。后来真的断了,莎莎又咬定牙根“晾他”不信他不来找她。她以为自己再坚持一刻季墨阳就得屈膝,以为这是爱情必有磨难。同时,也该趁此刻叫姓季的知道她的价值,以及得到她是多么不易。她以为现在这些曲折与苦痛,将来回味起来才甜蜜呢如果她连这最后一刻也坚持不住,将来在他面前岂不更矮一截么?再说,哪有女的向男的求爱的事儿?尤其是她莎莎。
看看已等到秋凉,眼见草木一天天萧瑟,每天早晨莎莎都觉得冷,快叫寒气埋了,而季墨阳就是不来。她决定找他去,只求个真真切切的“了断”她拿上季墨阳留在这的一本书和他以前的全部通信——只找出两封,季墨阳不喜欢写信——预备气昂昂地归还他。同时,也将她给他的信统统索取回来。要断咱们就彻底断,彼此不留遗物。她去找季墨阳的路上如同赴刑场那样视死如归,一遍遍构思着:到了他屋里,我就把信朝桌上一摔,跟他说:“把我的拿来!”或者不,我应该平静地把东西放桌上,然后一言不发,等他把我的东西还我,我仍然一言不发地离去在快出门那一刻,他忽然受不了,叫住我,拦住我不让走。他颤着说不出话顿时,两人的泪水、悲伤、痛苦,破口而出。
莎莎一遍遍心历其境。
到达季墨阳宿舍门前,莎莎敲门,没人。她沮丧得差点虚脱。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他竟会不在。她一转身,蓦然看见季墨阳,他正和一位姑娘远远地走来,那姑娘身材颀长,裙子下的两条腿真漂亮呵。两人若即若离,想亲昵又不敢太亲昵的样儿。莎莎迅速躲开。连怎么回来的,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