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天意浓
刘达只好自己走去取机。他拿起话筒:“哦?”只这一声“哦”娴熟的一号台女兵已经听出他是谁了。话筒里传来悦耳的嗓音:“首长好,二处季秘书请您听电话。”
刘达哼一声。稍顷,季墨阳在电话里报告:“首长好,我是季墨阳。司令员和政委请首长立刻到办公室来一下。”
“什么事?”
“讲吧。咱们宁可唯心,也别违心。”
“我发现我这辈子有一个规律,凡是本命年,我都有大难临头。12岁,母亲死了;24岁,一弹打在后背,把我打个对穿;36岁,你跟我闹离婚;48岁,‘文革’开始;60岁,惹出这么个事件来你别不耐烦,听我继续说。而本命年一过,事情立刻朝好的方面发展。13岁,我参加了红军;25岁,认识了你;37岁,我跃级当了军长”
吴紫华打断他:“得了得了,自豪个屁!我只想听你有什么结论。”
“没有结论。只是想起来奇怪,为什么它会有这么准?要说结论,我有个预感,72岁那年我革命到底了,这样才合乎规律。看来我还有12年好活。”刘达阴沉着脸。
“老都老了,我才搞明白:原来大家都怕死哪!”吴紫华起身要走开。
这时候,刘达开始说话了,他一开口,席间都静下来。因为,他的水平确实比在座老头们高一截。再者,他向来只有醉意而不说醉话,在这次整编中又蒙冤最甚。他说:“我刘达革命40年,一共被罢过三次官,第一次是1942年整风;第二次是‘文革’当中;第三次是去年整编”
江志打断他的话,道:“刘达同志,你现在是等待分配,不是罢官。”
“那是唬鬼子的说法!你为了打鬼,借助钟馗。军委来征求意见时,你怎么说的?告诉你,老子60啦!还有几年活头!咱们今天非说清楚不可。你在背后搞了我什么鬼?”
王老宋老刘顾问李顾问,也跟着提问题,就像今天是开组织生活会。
司令部办公室打来电话:军委发来传真电报,请司令员和政委立刻去处理。
刘达气得朝她身后喊:“你又正确了!你又来半个马列主义了!延安整风时怎么就把你漏掉了,你一辈子最多只配五五开,红的白的各一半。”吴紫华在门口停住,指间的香烟已危险地悬结出寸把长烟蒂,稍顷,烟蒂无声地掉落地毯上。吴紫华微微偏转脸来看他,刘达赶紧住口。吴紫华恨恨地低语:“刘蛮子你个老混蛋!我告诉你,你要再胡说八道,你死的时候我决不参加你的追悼会。让你丢人现眼。我做得出来的,哎!”
刘达只摇摇头,任她发火,再不开口。
隔壁的电话一直在响,声音轻柔而又固执。刘达的小楼里一共装有三台电话机:一台是拨号电话,装在楼下客厅,公务员屋里再加装一部分机;第二台是直线电话,属于军区一号台系统;第三台是混频式保密电话,装在刘达办公屋里。一般地讲,除了保密电话响钤之外,其他电话他都不直接取机。此刻在响铃的,是客厅里的直线电话。
刘达问吴紫华:“怎么,家里没人?”
“没人。”吴紫华不动。
酒宴就此中止,司令员和政委乘机走了。打电话的是司办二处秘书季墨阳,刘达一听就来气:这小子耳朵忒长,我这里酒还没喝完,事已经传到外边去了,他在替首长解围。你解围我不怪你,可事情经你手一过就会起变化,我这寿席不就成了“鸿门宴”了么?我不成了肇事者了么?他再一细想,党办秘书那么些人,都没来电话,就他季墨阳多情。这么说他早在此之前,就觉得我的酒席对司令员政委不利,他先将我一件喜庆事歪曲了!
刘达寿辰第二天,有关部门就把众老头的意见整理出20条,交党委讨论了。又还没等讨论出问题性质,胡老就猝发中风,在当日中午死在总院。人一死,问题就大了。有人说是在刘家喝酒,一高兴多喝几杯喝死的。有人说是骂司令员政委,一激动就激动死的。刘达的酒宴虽没定性,却给定名为“四二六事件”当夜,事件经过附上那20条一道上报军委了。
刘达问吴紫华:“我回家种地,你跟不跟我去?”不等她回答便气哼哼道“你不是农村丫头,你是天津卫的洋学生。你带孩子们留城里吧,我自己回乡。”
吴紫华点燃一支香烟,抽着道:“说对了,我才不会跟你去。自己想法善后吧。”
刘达叹道:“讲点唯心主义给你听,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