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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天意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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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陆军某疗养院,坐落在风景秀丽的武夷山深处。玉女峰、九曲溪、仙弈亭含着云霞与灵气,统统在某种意境里飘浮着,瞧上去便觉眼仁儿舒服。疗养院不大,盆景儿似的,偎在山根下头。且院墙周围有一条山溪,护城河似的把疗养院圈起来。外人得通过一座钢板吊桥,才能进疗养院。刘达等人来此,不是疗养,而是“办班”隔离审查。他们下了车,一看这碉堡般的美丽地方,个个都知道前途叵测,却仍然潇洒着或强做潇洒。彼此开着玩笑,带点检阅的神气,走过士兵们的欢迎行列。随后,他们都围绕“赫鲁”站下,啧啧地夸它的眼,它的毛色,它的硕大“老二”而把先期到此的、北京方面搞专案的人晾在一边。

“赫鲁”凶狠地注视他们,阔大前胸中发出低低呼啸,鬃毛钢针般闪动,其气概如烈马。

后勤部宋部长大为惊诧,道:“这是日本鬼子的大狼狗嘛,这东西怎么也反攻回来了?”说着,他向专案人员伸去一只左手,手上只有四根手指“我抗战时就被它咬掉一截手指头,你瞧你瞧,不是冒充的,更不是伪造的噢。你们怎么把鬼子狼狗也弄来了?”

老将军们闻言嗬嗬大笑,搞专案的人也大度地跟着笑。士兵们眼睛一霎时全盯在宋部长残手上,再转到他身上,再转向老干部们,最后转向搞专案的。几经转递,士兵们眼神儿已经十分茫然了。

刘达对女儿如此高兴既感不解,也觉不悦。暗忖着:贼棒贼棒。唔,这词儿有特点,又贼又棒如此念动,顿觉释然。因为,女儿递过一个极轻巧的感觉,使他更妥帖地把握住季墨阳了。他淡淡地笑道:“小季是副部长,你们把他弄成部长啦?”

小三子道:“都说他是部长嘛。他们部没部长。”

“有一个,在住院,所以暂时由季墨阳主持工作。”刘达暗想,真是运气好,我们命令他为副部长,到了下面人口里就成了部长。“我说啊,你们该叫他季副部长喽,再不要墨阳墨阳的。”他特别盯一眼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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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达第一次见到季墨阳的时候,他正昂然与“赫鲁晓夫”并立。时为1967年盛夏。

刘达指的是十几年前的一件事。韩政委听了竟一言不发。两人又各自踱几步,下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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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达有些悔恨“四二六事件”早该了结掉,第二天就该向老政委检讨。酒上头了嘛,岁数大了嘛,对当时处境不理解嘛第二天没说,后来也该找机会表示一下。可是自己整整好几年都忽略了此事,偏偏紧跟着又在南线立下大功!这样,从外界角度看来,从事后结果看来,岂非当年的牢骚就发得有三分道理?当年军区确有人错待了自己。不错,人们会这样看的,老政委也清楚有人会这么看的,以成败论英雄么。唉,他知不知道我就没那么看!不是我高明,而是我根本不屑于那么看!我刘达或好或坏是曲是直,肯定都在那种投机者档次之上!这是头一条。再一条呐,假如当年我向他检讨了,他会不会彻底原谅此事呐?怕也难说啊。从后头结果看,老政委是伤感太甚,以至于弥留之际,还叼着此事不放,我那一刀,劈进他心里太深。他怨死我了。不错,当时我如检讨一下,老政委绝对会大度地、痛快地销掉此事,表面上水不再提,但内心伤口怕不会平复了。这是你刘达啊,几十年滚杀过来的战友呵,不是随便哪个张三李四。我一个刘达反对他,给他的精神压力,要大于那天在场的全部老头。第三条呐,当初还有个场合和时机问题。场合么,十来个老家伙凑一块了,其阵容可敬可畏;时机么,我60大寿,师出有名。怎么看也不像偶然为之啊,倒像是有计划有串通的,说是“鸿门宴”毫不过分,就说是小宗派也行。我哩,成了他妈的闹事的头头!抱成团儿向军区党委发难。若讲要害,这才是老政委恨之入骨的要害。唉呀呀,这可真是把我逼下火坑了。我向老江你发誓,我刘达只是想喝一杯老酒而已,小有牢骚而已。我刘达小事上粗粗拉拉,大事上绝不糊涂。我刘达即使骂娘也不会找人助阵,要骂我单独骂,一人受过一人痛快。现在看那天酒席像一只贼船,我虽然没那意思,在座其他人呢?其中一两个肯定是有用意的,他们自己为历史上其他事儿愤愤不平,绑上我了。或者可说是,我主动跳到他们意图中去了

好几个夜晚,刘达孤独地向死去的老政委私语不休,反省着,剖白着,感伤着,精神朝幽深处滑去。而老政委魂灵就在他心里窝着,久之,这种私语变成一种自语,变成宣泄,他渐渐感到一片遥远而博大的亲切。他进而念及许多死去的战友,以及战友中的他的对头,他们从他意识中冒出来,他们统统变得亲切了。他被两大堆人或举着或推着或牵制着,一类是活着的人,一类是死去的人。而自己兀立于险绝高绝处,空茫无所依凭。

忽然有了一缕流言:老政委是叫刘达他们气死的,临死之前还骂他呢

季墨阳不足20岁,精瘦颀长,腰带束得很紧,军装水似的贴在身上,气韵十足。那种精瘦,一看就知道是野战军班长所特有的精瘦,敲指一弹,叮当有声。刘达看着他,不禁想起自己办公室墙上挂着的、李贺咏马的两句诗:向前敲瘦骨,犹自带铜声。不禁用目光频频敲击他。当时,季墨阳眼内的神情,和身边那头“赫鲁晓夫”完全一样,都是警惕地注视着他们。不同的是“赫鲁晓夫”横卧地面,而他直立面前。

“赫鲁晓夫”是一头现役军犬,据说立过三次功,据说是纯种西德狼犬,据说咬死过一头豹子然而据谁说的,大家都不知道。可见这里生活寂寞,士兵们的想象力拿到狗身上发挥。不过“赫鲁晓夫”确实在编,档案记名:克虏;还有一份五位数的证件编号,而当时军官证也不过就六位数。它每天伙食标准一元二角整,而士兵们大灶伙食标准每天不过四毛六分五。所以每逢周末改善伙食吃红烧肉时,士兵们都兴奋地叫:娘的,今天吃得跟狗似的棒!

“克虏”之所以被叫做“赫鲁晓夫”是因为在一次批判修正主义的大会上,它听到了赫鲁晓夫的名字,愤怒地吼叫起来,差点把皮套挣断,使会场霎时振奋,平添一股远古苍茫的力度。战友们钦佩地看它,不约而同地,就叫它“赫鲁晓夫”了。这硬塞给它的名儿,透着对修正主义头儿的蔑视,透着对它的喜爱,还透着两位之间的共同点——它和赫鲁晓夫都有一身胖肉。但是“克虏”并不喜欢这名字。它所受的训练,使它拒绝除主人之外的任何人唤它。在会场上,它就是误以为那名的前半截是在唤它,才勃然大怒的。季墨阳禁止战友们那么叫它,说老把它惹怒,到真该用它发怒时反而会怒不起来,愤怒应该省着点用,要爱护犬的情绪等等。后来,人们就把那名字浓缩一下,叫成:赫鲁。与克虏谐音,而意思都保留下来了。“克虏”自己也显然接受了这个叫法,宽恕地看着喊它的人。

刘达等23位军区所属的军以上高级干部,从大交通车下来,各自提着简单行李,散散落落地步入院墙大门。通路两旁已有列队,数十个士兵鼓掌欢迎他们。旁边还有仓促贴上的大标语:向老首长学习!向老首长致敬!

季墨阳和“赫鲁”昂然站立在队列尾部。当时,大部分老干部之所以会注意到他,纯粹是因为那条狗太壮观了。

刘达既不追查也不做任何解释,以免文章被人越做越大。他明白得很:那材料烧掉了但没烧透,只要它存在了一次就永远无法除尽,总有人会将它说出去。但是流言止于智者,任何人也不敢把这类流言摆到桌面上来。流言是一种流体,只在窜动时管用,只在旮旯落里管用,一旦被人按住不动了,它立刻失效。此外,流言还只在他政治上跌跤子时管用。只要他不跌跤子,区区流言挥之即去。而且呢,有若干人骂也是好事,你越骂我威望越高。像尔等些许小贼,别人还不屑于骂你呐。他只需让唧唧喳喳之声保持在无害的程度就行,绝不能愚蠢地试图去驱除它们。舌头是肉做的,不是什么大了不起的物件。

此外,这些人不仅是骂我刘达,其实也是骂老政委,借着死人无法还嘴来骂,把我俩一个骂成钟馗一个骂成鬼,打翻了桌面,他们好坐庄。老政委病危中一句呓语,为什么不能作为本来意义上的一句胡话来听?老政委也是人,是人就有偶尔说说胡话的权利。偏偏就是叫你们这些人——当然也包括我们这些人,把老人说说胡话的权利都摘除掉了。

细想下去,连刘达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在他这个位置上,还真无说半句胡话的权利。你要么要这个位置,要么要这个权利。两样只能要一个。

想着,刘达就要发笑。堂堂大军区司令当下去,他发火的时候越来越少,微笑的时候越来越多。老了老了,什么都挡不住老,他想。

这天在家里吃晚饭,小三子说机关见闻,顺嘴说到一批新任部长副部长们,其中有季墨阳。冰儿猛抬头,脱口叫道:“啊,墨阳当部长啦!咯咯咯这人啊,贼棒贼棒的!咯咯咯”欢笑地直望刘达,整个人模样一时极为鲜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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