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醉太平
“别说了,爸。让我再歪一会儿。”刘亦冰合上双目,在父亲怀里歇息片刻,睁开眼切齿道“我跟你回去。不过,爸要答应我:绝不能放过季墨阳,这人自私透顶,狼心狗肺!你替我罢他官,撤他职。要不然爸,你也会被他利用,关键时刻出卖你,终有一天你也会后悔的”
电梯门开了。天虹宾馆大厅内的人惊愕地看到:一位满头白发的将军,小心翼翼搀扶着一位少妇走出来。他们对周围人的目光视若无睹,从人们让开的长条地毯上缓缓走过。季墨阳坐在大厅远角注视他们,当他们走至正前方时,他面对他们起立,垂首无语。刘亦冰瞟见他,朝那方向恨恨地呸一下。季墨阳听见了,含着泪抬头看她。刘达稍微转脸,说“谢谢”!刘亦冰面如死灰,靠在父亲臂弯里,勉强走出门厅,登上停在车道上的黑色轿车。
“你父亲知道你的病情吗?”
刘亦冰摇头:“千万别告诉他。你要是说出去了,就是出卖我。他们会把我捆在病床上。”
电话铃响。季墨阳不动。电话铃固执地响个不停,似乎电话那头人确信这屋里有人。季墨阳还是不动。刘亦冰道:“接吧。”季墨阳过去拿过话机,听了一会,回答:“就来。”放下电话后,跟刘亦冰说:“我去取一份传真,就在底楼,等我五分钟好吗?”
“我该走啦”
“别走。我们还没谈完,相信我,一定能找到解决办法。”
“记得。我欠你一条命。”
刘亦冰切齿道:“现在我要求你归还,我要求你陪我一块去!”
“冰儿,我们都理智点。以你目前情况看,外出就是自杀。”
“害怕了吧。咯咯咯你除了自杀之外还能看到什么?其实,当年你说‘我欠你一条命’时我就想过:这有点矫情,虽然听起来很动人,但是失真。所以那时我就有预感,到了我真向你要点什么的时候,可能什么都要不到。”
“你想:我们怎么可能避开旁人眼睛走出去?你身体状况能坚持住吗?走到一半昏倒怎办?出去后怎么吃怎么住?万一你受不了,后悔了怎办?这是完全可能的,说实话一旦成行,打退堂鼓的将是你,而绝不会是我!还有,总部工作组刚走,演习也刚结束,一大堆扫尾工作,好几拨人等着我,别说几天,我失踪两小时就会有人知道。再有,躲得过刘司令吗,他一声令下,哪里没部队?翻江倒海也能把你我找出来。也可能为避免丑闻扩散,他不会动用部队罢了,派几个保卫干部就够了,正好拿你我练兵”
季墨阳取一块毛毯盖到刘亦冰身上,说:“五分钟。”随后拿起文件包出门。他到底楼签字领取了传真电报,又回到宴会厅门口,让仍然站在那里的经理进去,将刘达请出来。他向刘达报告了刘亦冰的情况。刘达一言不发地听着,面色阴沉。听完后锐利地盯季墨阳一眼:“好。这个事到此为止,从今以后,你不要介入了。”
刘亦冰蒙蒙眬眬地,觉得身边坐了个沉重的人,压得沙发吱地一颤,她闭着眼呢喃“搂着我”身边就再无动静了。她把脸从毛毯中探出来看,刘达很近地注视着她,脸庞上的皱纹丝丝可见,带有一种凄楚的陌生感,眼内浑浊潮湿。她猛一抖“哦,爸呀。你吓我一跳。”随后她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清醒地向父亲微笑着。
“冰儿,情况我全知道了,你不要害怕,一点都不要怕。爸向你保证,就是翻天覆地也要把你病治好!见鬼,我还活得好好的呐,哪能让你死到我前头。拿出信心来,没做不到的事。等把病治好以后,我亲自陪你外出,你想上哪我们就上哪,就咱们两个”
刘亦冰轻声道:“季墨阳躲哪去了?”
“我不知道。唉,冰儿,你有事应该直接告诉我啊,跟他说有什么用,我是你父亲,他只是个部长!懂了吧?爸为你会不惜一切,他会不会呀?你以为他真爱你么!特别是,他值不值得你爱?”刘达嗓音沙哑,激动得说不下去了。
“考虑得真细致,还‘丑闻’去你的吧!你的理想是进入权力核心,干一番大事业!你千辛万苦爬到这个位置上很不容易了,哪里肯陪一个快死的女人去游山玩水,偷偷摸摸地,擅离职守,姘头不像姘头情人不像情人。别说提拔了,部长都保不住,一失足成千古恨。事实上你怕刘司令怕得要命,他随便来两下你就毁了。所以你只有忍痛牺牲,完全是不得已,心里的难受不下于生个肿瘤呐你们这种家伙,总以为旁人永远不能理解,你们做什么都头头是道,保持着自己的政治贞节。你干的那活有贞节吗?狗屁,只有头头是道!好了,我只有一个要求:你别管我。”
“冰儿,你发火时真好看”季墨阳凝望着刘亦冰。他真正想说的是:你骂得很精彩,干吗不把这些话骂给你父亲听听?要知道你痛骂的东西,也正是你几十年来享受的东西。包括你颈子上挂的这条项链,甚至包括你白嫩的颈子,也都是从那些东西里生出来的。这可好,又痛骂了,又享受了,精神物质都不丢,两方面都占着精品柜台。而且,越是痛骂,享受起来也越是理直气壮,看别人也就越是渺小。尽管如此,你仍然浑身不舒服,你有意识地反抗了一点点,又无意识地将那套东西发展到家了。你确实是个奢侈品。看见一只苍蝇讨厌,顺手就能拿贵重物品砸下去。痛快,大异常人,要的就是这个劲。
刘亦冰低头哭泣。季墨阳又轻轻搂她。她象征性挣脱一下,随后更深地偎进了他怀抱。他叹道:“冰儿,我不是医生,但我觉得,要是这几年你精神健康的话,那个病不至于死灰复燃”刘亦冰哭得更厉害了。季墨阳自知言重,喃喃地:“冰儿,我爱你。”
他说这个话时,远不如说理时那么自然。
刘亦冰哭道:“那你领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