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醉太平
“哦,要是让莎莎看见我们的这副样子,那该多好啊”季墨阳随口应了一下,然后才明白此话的可怕内涵,他想起她们两人之间纠缠多年的友情与仇恨,想起莎莎那天晚上痛斥他“她要去哪儿你就陪她去哪儿!”他突然有些恐惧,便紧搂住刘亦冰“别说了。”刘亦冰却越发动情,追问莎莎身体的细节,rx房丰满吗?大腿够长吗?做ài时叫不叫?一周几次?非要季墨阳说说:她和莎莎比,到底谁更好季墨阳只好用猛力拥抱制止她的口舌,待她昏昏睡去时才敢松手,心想:她都是叫那病害的。黎明,刘亦冰被疼痛戳醒,忍不住哭起来,说我不想那么快就死。季墨阳竭力安慰她。她赤足奔下床翻药包,一连吞下几片药片,仓促得连水也不用。季墨阳问她那是什么药。她不说,季墨阳去拿药瓶。她拦住他“医用吗啡,镇痛的。”半个月来,她一直偷服这种强效药品,而且已经上瘾。它使她感觉奇特,身轻意渺,从来没这么快活过。她说她反正活不长,就是饮鸩止渴也不怕。她要浑身是劲地跟季墨阳呆在一块。季墨阳要求她别这么做,她像母亲那样抚摸季墨阳的脸:“没事的,它是综合剂,我是医生。”但是,这一夜已使季墨阳感到危机四伏。
翌日,刘亦冰果然活泼可爱了,要季墨阳带她去林中打鸟。她说:“爸也喜欢猎枪。”待进入山林,她又不准季墨阳打那一对漂亮野鸡了。她不说为什么,只是不准。季墨阳只好在林中放了几下空枪。回来路上,刘亦冰面色沉闷,又说了一句:“爸也喜欢猎枪他有一支英国双筒猎枪。”季墨阳道:“你想家了?”刘亦冰茫然地看着他“什么”这天夜里,刘亦冰一直让季墨阳搂着她,她几乎把自己嵌在季墨阳体内,嵌进季墨阳生命中去。他俩在那张大床上缩得很小,谛听露珠掉在房顶上的声音,铁皮窗棂被风吹得嗡嗡响,那种锋利的颤抖一直颤进他们体内去。凌晨,季墨阳猛醒,发现刘亦冰不在屋里,药箱敞着盖。他赶出去寻找,最后找到919值班室。刘亦冰软软地依在藤椅里,怀中搁着一部电话机。看见季墨阳进来,她胆怯地说:“我、我给爸爸挂过电话了”
季墨阳苦笑一下:“昨天我就该告诉你,这个电话即使打,也最好由我来打。”刘亦冰痛哭着,求他原谅。季墨阳轻轻扶起她,两人回到竹楼。
季墨阳自我欣赏着:“嘿,冰儿,我把情人私奔之类的丑事,说得大气磅礴吧?”
“不要脸。”刘亦冰吱吱笑。“不过,这里确实太美了,墨阳,我不想被他们撵走。”
“放心吧,不会撵我们走。不但不会撵,还会把我们照顾得无微不至。我是这里的第一代士兵,又是高高在上的部长。现在我落难了,他们肯定两肋插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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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竹楼依山傍水,以一条花岗岩铺地的甬道与军械库相连。竹楼外头有个晒台,栏杆是湘妃竹的,站在晒台上,直接就可以往湖中垂钓。但是竹楼里面已被改造成现代化宾馆那样的卧房了:地毯、席梦思、丝绒面料的沙发、宽大的写字台,甚至还有一座齐胸高的壁炉。几年前,919库的头儿到沿海特区走了一圈,发现他们这只蚌壳里含着一颗珍珠,不能老被埋没喽。他们利用总后领导来检查的机会,弄到一笔款子,把小竹楼翻建成919库的总统套房,以备上面来人小住。不久前,一个摄制组被吸引到这,以竹楼为内景拍了一部神秘色彩浓郁的打斗片。片子虽不佳,但竹楼却被世外发现,于是又有几个电影电视摄制组预约到此拍片。洪新半喜半忧地告诉季墨阳,以后这里变成旅游胜地,可就糟啦
徐副政委大喜:“听季部长表扬,比听刘达司令表扬还过瘾!为什么,因你是内行,从基层出去的啊哟,夫人也来啦,好好好!我信了你,你是回来探家。”他更高兴了。他从刘亦冰站在那儿的气质,就认定她是季墨阳夫人。
刘亦冰抿口儿笑,刚下车时她还有点紧张,巴不得他们别注意自己。后听他们说个不休,那些话使她感到野趣横生,这儿人怎么都这么朴直啊。即使巴结墨阳,也一点技巧不讲,直通通地就巴结上了。还“夫人”呢!她大方地朝他们伸过手:“你好,我叫刘亦冰。”却不说和季墨阳是什么关系。那难题是墨阳的事。她看他一眼,他似乎默认她是夫人。
一行人上了面包车,洪新把季墨阳两人安排在舒适的前座,自己亲自开车。出了小镇,便进了丛山,两边松林夹道,从枝叶里窜来的清风,带着松汁醇厚的苦香。路畔有条小溪,一会在左边,一会就跑到右边去了。季墨阳告诉她,这条小溪很厉害,雨季时水涨到车顶那么高,半吨重的石头也能冲走。忽然示意窗外,刘亦冰望去,在最后的夕阳中,她看见了几只攀援枝头的小猴。她兴奋地叫起来,欲把手中的蟠桃丢给它们。徐副政委凑近:“夫人喜欢猴,好办。走时候带两只回去。”刘亦冰当真了:“不不,我不敢带,我爸常说我就是个猴子。再和它们混一块,非打起来不可。”洪新道:“墨阳讨厌猴,因为这种动物太像人。现在墨阳你怎么爱上猴啦?成一家人了。”季墨阳笑而不语,刘亦冰暗中狠拧季墨阳一下。天黑前,面包车开进一座营门,里面是宽大院落,夹在群山之中,隐约听见水流哗哗声,却看不见河在哪里。徐副政委跳下车:“到家了,先吃饭先吃饭,老洪都给你们准备好了。野鸡、金鲤、麂子肉季部长好久没吃野味了吧?”
季墨阳忽然变得毫无笑容,正声道:“政委、老洪,我有个想法,能不能慢几分钟吃饭?请你们把所有在家的常委都找到会议室,我有几句简单的话,要跟大家说明白。”
洪新叫着:“老季来什么劲,搞得跟打仗似的。吃了饭再说不行?”
太阳比山外出现得晚,阳光却无比明净。它经过无数山峰与枝头的挽留,才照射到这里。稍有一点动静,山间就涌出芬芳的回响。空气凉凉的,人呼吸它的同时也似被它融化掉了。刘亦冰万没想到这里竟有如此奇妙,看到一样就惊叫一声,虽然带点夸张,但那惊叫声使洪新和季墨阳大为舒畅。刘亦冰从林中采来许多野花,把几个屋里的笔筒、茶杯都插满了。然后,又觉得满登登地太俗,万分不舍地剔掉一些,另弄出些疏朗奇丽的感觉,忙个不休。她的双手都沾染浆汁,突然伸到季墨阳鼻端,咯咯笑着:“你闻闻,你闻闻呀”
洪新赶紧转开头,兀自羞得难受。他不明白,堂堂季墨阳怎么会变得这么儿女情长。他和他多年不见了,真想聊他个三天三夜。此刻,他伤感地发觉自己多余,季墨阳已整个被这女人掠走。他站起来告辞,季墨阳也没挽留他,送出几步就止步了,伫立在那儿想事。
刘亦冰疯够了,开始从皮包里往外拿东西:化妆品、卫生纸、盥洗用具、衣架、大大小小药瓶季墨阳惊讶,那皮包看看不大嘛,她竟能在里面塞进那么多东西,且不说他还另替她提来一只皮箱呐。而他自己带来的全部物品,只消一只办公包就够装了。刘亦冰细细整理着,只有把这种活儿当享受的人才肯这么慢。然后她进了卫生间,用酒精棉把浴池、脸盆、口杯甚至抽水马桶全部擦洗消毒。棉球扔了一地。季墨阳说了句:“这里空气新鲜,没病菌,牛奶搁三天都不会坏。”刘亦冰不听,仍忙碌着。他插不上手,用欣赏目光其实是无奈地看着她。他忽然感到她不像一个垂死者,仍然是一个活得很仔细的高干女儿。只要生活给她们一点机会,她们就故态复萌。刘亦冰终于忙完了,已累得气喘吁吁。季墨阳连忙上前扶住她,她闭着眼靠在他怀里,呢喃着:“要是有个孩子在这,多好”季墨阳笑了,你真贪心。
刘亦冰不肯上床躺下,任何床对她都预示不祥。她吞服了几颗药片,执拗地走上晒台。两人各靠着一只躺椅,散淡地看远远近近的山林,谛听身下的竹子在风中吱吱响,回忆很久以前的日子。许多早以为忘却的往事,自个就从嘴里爬出来了。阳光在他们身上跳动,不一会就把身子暖透了。他们就把头搁进阴凉里,脱掉一两件外衣,身子仍交回给阳光。山林里阳光是甜津津的,即使盛夏也不会发烫。此刻是初秋,更有股野果味儿。季墨阳很担心,几年以后,这里将被砍伐殆尽,到处是水泥建筑,人们吵吵嚷嚷挤成团儿,太阳也锈掉了。刘亦冰说:“那我们就是最后一拨看见它原始面貌的人,我们陪伴它们一起被人毁掉”她习惯于从自身经历里延伸出一些不凡意义,这样能把自己举得更高。他俩几乎说了一整天话,间或到林间漫步。季墨阳指给她看那些胳膊粗的野藤,说它们比巨树还要古老。巨树死去之后,它们会爬到另一棵树上去四周枝干藤蔓密如蛛网,脚下是上个世纪留下的腐叶,踩上去会冒出古怪的气泡。他们走进七八米就再难深入了。刘亦冰说:“知道吧,我属兔。”
夜里冷,他们在壁炉里燃起松柴,噼噼啪啪爆响,满室异香。他们躺在那张巨大的楠木软床上,裸身相抱,肆情贪爱,弄得屋里轰隆隆响刘亦冰时常失声尖叫,故意表现出疯狂,以此鼓舞季墨阳,同时也是炫耀自己野性。满足之后,他们尽量把身体伸展开,一直伸到水似的月光里,感受那种让肉体闪闪发光并且一丝不挂的快意。两具赤裸裸的躯体,很像是两瓣张开的贝壳,只有两棵小手指头钩在一起。这棵小指头在和另一棵小指头窃窃私语季墨阳即使闭着眼,也能看见刘亦冰眼儿如同猫眼溢动波浪。他问,你看什么哪?她说,我在看你,你看什么哪?他闭着眼说,我也在看你。屋外淌过一阵风,铁皮房顶叮叮做响,那是松枝上的露珠掉落下来。响过之后,他们感觉到露珠在房顶上流动,还有叶片滑过的窸窣声。窗棂透进来一缕夜声,那是黑暗与大地摩擦的声音。这时刘亦冰吟叹着:
“不行。也许我话说完之后,你们就会撵我们走,那就连饭也吃不成。”
众人瞠目惊立。徐力一挥手,断然道:“照季部长指示办,老洪你马上找人去!”
919军械库的正副主任、正副政委、总军械师以及28分部的徐力,分坐会议桌两旁。除徐力之外,他们都是季墨阳多年战友。对于季墨阳在仕途上的成功,他们之中有几人曾经羡妒不已。后来,季墨阳成为大军区扶摇直上的、晨星那样的部长,也就越出了嫉妒的弹道,他们改为崇拜他了。季墨阳在这里,不仅享有情缘和威望,还拥有他们的自豪感。甚至可说拥有他们的忠诚。他们突然被召至这里,怀着莫大兴奋。他们在山沟过得太久,日子都过疲掉了,难得被人惊动。所以,他们表面上自给自足地生活着,什么都不缺,内心可真是渴望被惊动一下。他们目光灼灼地盯着季墨阳。间或盯一下刘亦冰。按道理,她不是党委的人,不应该坐在这里。出于对季墨阳的尊重,大家佯做没意识到这个问题。
季墨阳位居会议桌首席,刘亦冰在他侧后方。他微笑着等大家全部坐定,沉声道:“我请大家来,不是以部长身份做指示,而是以这里一个老兵的身份,向党委们汇报情况。重复一遍:不是对你们做指示,是向你们汇报。先介绍一下,这位是刘亦冰同志,她不是我妻子,我也不是她丈夫。但我们相爱,我们两人的关系——就是你们现在心里正在想的那种关系!她已身患绝症其他我不必多说,你们理解到什么程度,就算是什么程度吧。我们到这来纯粹游山玩水,过几天蜜月。我俩希望吃住都在一起,不要把我们分开。我们最多只在这里住一个星期,不会麻烦你们太久。此期间一切食宿费用,均由我们自理。另外还有个情况,我也如实相告:我这次来,属于私自外出,军区可能追查。万一查下来了,我个人负全部责任,绝不连累你们。如允许我们留下,希望按照我们的要求予以安排。如果不同意我们留下,或者不能照我们愿望予以安排,那我们马上离开。而且不怪你们。刚才我说了,我是向党委如实汇报情况。现在请你们决定吧。怎么决定都行,只是希望人人都说实话,不要有所保留。为了便于你们研究,我们在外面等。”
季墨阳起身,搀着刘亦冰退出会议室。刚刚走进松林,刘亦冰就扑上去吻他。“我的天,你说得太棒了!他们一个个都听呆掉我爱死你了。告诉你,刚才在车站,我以为你后悔了。我又在想:你是可怜我才陪我来的,你身上部长那一部分又钻出来了,我讨厌那一部分你!啊,你会原谅我吧?我太爱你了,管你原谅不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