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那个时代的司机派头比公社干部还大,所以,这样的问题他根本懒得回答。
头发雪白,脸孔红润的桑丹也痴痴地站在人群里。不一样的是,这时,人们头上,好像有一股不带尘土味道的风轻轻地掠过去了。人们都抬了一下头,却什么都没有看见。天上依然是透着一点点灰的那种蓝,风里依然有着干燥的尘土的味道。只有桑丹细细地呻吟一声,身子软软地倒下了。
有人上去掐住她的人中,但她没有醒来。
还是央金跑到溪边,含了一大口水,跑回来,喷在她脸上,桑丹才慢慢睁开眼睛,说:“我的格拉死了,我的格拉的灵魂飞走了。”
央金翻翻白眼,把脸朝向天空:“你终于明白过来了。”
机村的春天本该是这样到来的。先是风转了方向,西北方吹来的风缩回冷硬的锋头,温暖温润的东南风顺着敞开的河谷吹拂而来。在这一天比一天暖和的风的催促下,积雪融化,坚冰融化,冻结一冬的溪流发出悦耳的声音。暖暖的太阳光下,树木冻得发僵的枝干,日益柔软,有一点风来,就像动情的女人一样,摇摇晃晃。土地也苏醒了,一点点地潮湿,一点点地松软,犁头把肥沃的土地翻开,种籽从女人们的手里撒播下去,然后,几场细雨下来,地里庄稼就该出苗了。
但是,在这前所未见的干旱春天,地里的庄稼虽然出了一点苗,但天上降不下来雨水,老是高挂着明晃晃的太阳,那些星星点点的绿意便无力连缀成片。有风起来的时候,庄稼地里不见绿意招摇,反倒扬起了股股尘烟。
绿意不肯滋蔓,日子仍像庄稼正常生长的年头一样流逝。播下种子后,就该是修理栅栏的时候了。机村庄稼地靠山的一边,都围着密实的树篱。林子里的野物太多,要防着它们到地里来糟踏庄稼。
修理栅栏的时候,间或会有人把手搭在额头上,向着远处的来路张望。有时,这个张望的人还会念叨一句:“该是多吉回来的时候了。”
这一天,有一个人正这样念叨时,看见远远的河口那边高高地升起一柱尘土。尘土像一根粗壮的柱子升起来,升起来,然后,猛然倾倒,翻滚的烟云在半天中弥漫开来。但却没有人看见。
桑丹眼睛对着天空骨碌碌地打转,说:“听。”
央金说:“桑丹,你终于明白你家格拉走了,你就哭出来吧。”说着,她自己的泪水先自流出来了。这个姑娘跟她的妈妈一样好出风头,心地却不坏,爱憎分明,但又头脑简单。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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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她摇晃着桑丹的肩头“你要明白过来,你已经明白过来了,你就哭出来吧。”
央金站起来身来,一手叉着这个年纪说来很粗壮的腰,一只手抬起来,很利落地在额头上作了一个擦汗的动作,然后喊:“看,汽车来了!”
人们轰笑起来。因为胖乎乎的央金这个动作像她的很多动作一样,都是刻意模仿来的。她模仿的对象是报纸上的照片,是电影里的某个人物,或者宣传画上的某种造型。
央金不管这个,不等人们止住笑声,她已经往公路上飞奔而去了。她的身后,扬起了一股干燥的尘土。更多的人跟着往山下跑,在这个干旱的春天里,扬起了更多的尘土。
往汽车上装桦木的男人们还记得,那天的桦木扛在肩上轻飘飘的,干旱使木头里的水分差不多都丢失干净了。
汽车一来,全村人几乎都会聚集到那里。这和以前那些日子一模一样。甚至还有人问司机:“你看到多吉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