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十六岁蝉变
她趋身向前“老爷,我来扶你。”
那个喊自己的人呢?到底是人是鬼?是敌是友?
心爱忽然有几分毛骨悚然。她不知道自己是更渴望相逢故知还是更害怕被拆穿面目,于是只得重新低下眼睛分发礼物,假装没有留意刚才那一声叫。
然而这个声音已经留在心底了。
杏姨娘。她的历史中,曾经有过一段叫做“杏姨娘”的日子,不可抹煞。那红颜白发的故事其实是屈辱而不公平的,前世她并不介意,今生却深以为耻。
往事沉睡在河流的底层,宛如淤泥,便是在梦里也不愿意回首。然而老人似是而非的一声呼唤,却把沉沙积石全部都搅起了。
老爷转过头吩咐管家:“带她去换身衣裳,洗个脸,就放在我房里吧这就去把树种起来吧,多多打赏。”
后一句话是冲顾三说的。顾三本能地谢赏,然而脸色很难看。把丫头放在老爷房里,这可是他没想到的。原先是太太说厨房里少个洗菜摘菜的粗使丫头,让他留意在乡下寻一个,他想着多个机会让自己同媳妇聚聚倒也挺好,打工日子也没那么难捱,又是女方主动提出来想要进城帮工,也可为婚事多攒几分钱,一举两得的事,何乐不为。然而如今临时变卦,老爷竟开口要把她留在自己房里,老爷既开了口,那便是不可更改的了;但是这可怎么使得?老爷房里的丫头,老爷亲自点名要的丫头,那还有干净的吗?
顾三昏昏沉沉地走到园子里,昏昏沉沉地点了穴,破了土,一锹锹挖着,究竟不知心里是何滋味。新挖开的泥土有种松软绵厚的香味,让他的心里酸酸的。当他把桃花树妥当地种下去的时候,又重新看到了丫头的身影。
她穿着一身崭新的衣裳跟在管家后头打青砖路上走过,一径向老爷的上房走去。洗过澡换了新衣裳的丫头果然鲜嫩许多,连身形都窈窕起来,辫子又被重新结过了,不再是弯弯的两根,而是在脑后统编成油黑的一大根,扑剌剌地垂着,平添了一种清爽文明的意味。他看见过府里的丫头都是打这样的辫子,但是谁打这样的辫子都没丫头好看。这样好看的丫头放在老爷房里会怎么样呢?
有风吹过,一朵花苞从树上震落下来,落在顾三的手心里。他轻轻攥住,看着丫头的背影,年轻的心里,第一次充满了难言的忧虑和沧桑
“果然好花。”老爷问“几岁了?”
“李管家,带她去换身衣裳,洗个脸,就放在我房里吧”
“放在我房里吧”
“放在我房里”好像她是一件摆设或者一只宠物,可以随意拿起胡乱放下。
然而她自己竟不以为耻,她竟然愿意,而且主动。
心爱展目四望,这院子里也稀落地种着几棵树,但不是桃也不是杏,倒是槐树,正是六月,开满一树白花,香得甜腻腻的,和记忆里的卢府毫不沾边。但是历经了“内战”与“文革”的洗礼,朱颜改换也是正常的。人呢?那些故人若是对面相逢,可还会相识吗?
这样想着的时候,她便恍惚听到有人轻轻叫了一声“杏姨娘”那声音里分明带着试探和猜疑...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和猜疑,不能自信。心爱一愣,抬头找那说话的人,却见一众老人眼巴巴盯着自己,都嘴巴扁扁面孔干皱,竟分辨不出刚才是谁发声呼唤。
人老到一定程度,就是半仙了。要么是性灵已死,变得迟钝;要么是早知天命,灵敏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