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中文里的颓废,是先要有物质、文化的底子的,在这底子上沉溺,养成敏感乃至大废不起,精致到欲语无言,赏心悦目把玩终日却涕泪忽至,红楼梦的颓废就是由此发展起来的,最后是“落了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可见原来并非是白茫茫大地。
你们不妨再去读红楼梦的物质细节与情感细节,也可以去读张爱玲小说中的这些细节,或者读朱天文的世纪末的华丽,当会明白我说的意思。
我读废都,觉到的都是饥渴,例如性的饥渴。为何会饥渴?因为不足。这倒要借肉蒲团说一说,肉蒲团是写性丰盛之后的颓废,而且限制在纯物质的意义上,小说主角未央生并非想物质精神兼得,这一点倒是晚明人的聪明处,也是我们后人常常要误会的地方。所以我们今天摹写无论金瓶梅词话还是肉蒲团,要反用“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为“饥汉子不知饱汉子饱”来提醒自己。
受戒之后是陕西贾平凹由商州初录开始的“商州系列”散文。平凹出身陕南乡村,东西写出来却没有农民气,可见出身并不会带来什么,另外的例子是莫言。
平凹的作品一直到太白、浮躁,都是世俗小说。太白里拾回了世俗称为野狐禅的东西,浮躁是世俗开始有了自为空间之后的生动,不知平凹为什么倒惘然了。
平凹的文化功底在乡村世俗,他的近作废都,显然是要进入城市世俗,不料却上了城市也是农村这个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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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写的时候,还是有读者的,一是自己,二是一个比我高明的人,实际上就是自己的鉴赏力,谨慎删削,恐怕他看穿。
我之敢发表小说,实在因为当时环境的孤陋,没见过虎的中年之牛亦是不怕虎的,倒还不是什么“找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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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年代开始有世俗之眼的作品,是汪曾祺先生的受戒。
我因为七九年才从乡下山沟里回到北京,忙于生计,无暇它顾,所以对七六年后的“伤痕文学”不熟悉。有一天在朋友处翻检旧杂志,我从小就好像总在翻旧书页,忽然翻到八零年一本杂志上的受戒,看后感觉如玉,心想这姓汪的好像是个坐飞船出去又回来的早年兄弟,不然怎么会只有世俗之眼而没有“工农兵”气?
bsp;一九四九年以后,城市逐渐农村化,以上海最为明显。
我去看上海,好像在看恐龙的骨骼,这些年不断有新楼出现,令人有怪异感,好像化石骨骼里长出鲜骨刺,将来骨刺密集,也许就是上海以后的样子。
废都里有庄之蝶的菜肉买单,没有往昔城里小康人家的精致讲究,却像野战部队伙食班的军需。明清以来,类似省府里庄之蝶这样的大文人,是不吃牛羊猪肉的,最低的讲究,是内脏的精致烹调。
因此我想这废都,并非是评家评为的“颓废之都”平凹的意思应该是残废之都。
粗陋何来颓废?沮丧罢了。
受戒没有得到什么评论,是正常的,它是个“怪物”
当时响彻大街小巷的邓丽君,反对的不少,听的却愈来愈多。
邓丽君是什么?就是久违了的世俗之音嘛,久旱逢霖,这霖原本就有,只是久违了,忽自海外飘至,路边的野花可以采。
海外飘至的另一个例子是琼瑶,琼瑶是什么?就是久违了的“鸳鸯蝴蝶派”之一种。三毛亦是。之后飘来的越来越多,头等的是武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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