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华格纳在这里逝世于一八八三年二月十三日,既不是三十天的月份,也不是三十一天的月份。他住在“中庸”哪一层?
六日
那个倾斜的钟楼,钟敲得很猖狂,音质特别,是预感到自己要倒了吗?我特地穿过小巷寻到它脚下,仰望许久。它就在那里斜着,坚持不说话,只敲钟。
它大概是威尼斯最有性格的钟楼。
火鸟歌剧院正在纪念建立二百周年(1792-1992),演出普契尼的荼兰多特(turandot)。
乘1号船沿大运河走了两次,两岸华丽的楼房像表情过多的女人。
好文章不必好句子连着好句子一路下去,要有傻句子笨句子似乎不通的句子,之后而来的好句子才似乎不费力气就好得不得了。人世亦如此,无时无刻不聪明会叫人厌烦。
年初的时候来过威尼斯一天,无处不“惊艳”回忆会“净化”心中已经安静下来。再来,住下,无穷无尽的细节又无时无刻不在眼中,仍然是“惊艳”而且是“轰炸”就像前年伊拉克人遭遇到的。整个意大利就是一种遗产轰炸,每天躺下去,脑袋里轰轰的,好像睡在米兰火车站。
这次到威尼斯来,随手抓了本唐人崔令钦的教坊记,闲时解闷。这书开首即写得好,述了长安、洛阳的教坊位置后,笔下一转,却说:
坊南西门外,即苑之东也,其间有顷余水泊,俗谓之月陂,形似偃月,故以名之。
这是一个讲蒙古公主与中亚王子的故事。元朝将其治下之人分为四等,第一等当然是蒙古人,第二等色目人,也就是中亚与中亚以西的人;第三等的是汉人,包括着契丹人、女真人和高丽人;第四等的,当然是最低等的人,是被蒙古人打败的南宋人的后代,也就是现在说的南方人。
普契尼在歌剧中用了中国江南的民歌好一多茉莉花做荼兰多特公主的音乐主题,大概他不知道这是元朝第四等人的歌。这歌如今中国还在流行,是赞美女人的柔顺美丽。荼兰多特公主却好像蒙古草原上的罂粟花,艳丽而有一些毒。
其实听歌剧时完全没有想到这些,而是心甘情愿被音乐与戏剧控制,像个傻瓜,一个快活的傻瓜。我是歌剧迷,一听歌剧,就丧失理智。
古人最是这闲笔好,令文章一下荡开。
威尼斯像“赋”铺陈雕琢,满满荡荡的一篇文章。华丽亦可以是一种压迫。
走去看温德拉敏宫,天,华格纳用了多少钱买下如此豪华的宫殿!看了一眼说明,原来华格纳只住在mezzanino,什么意思?一楼半?建筑术语mezzanino是指底楼与二楼之间的那一层,对于我这个四十年来只住平房的人来说,难以展开想象,于是想象力向另外的地方滑去。
mezzo-relievo在建筑上指中浮雕,既不是平面,也不是立体,是它们的中间状态。
音乐术语:mezzoforte,不很响,既不是很响,也不是不响;mezzopiano,不很轻,既不是很轻,也不是不轻;mezzo-soprano,女中音,既不是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