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如果按照原信的思路,松冈联队往下的日子可能会好一些,虽然最终在劫难逃,但是毕竟还有还手的余地。
问题是原信只是个参谋长,松冈是不可能以他的意志为转移的。松冈坚持要秋野大队将计就计。这一仗打完,对于晦气冲天的“皇军”也是一剂强心针。至于说天茱山抗日武装乘虚而入陆安州,那是连想都不用想的——用中国话说,有这个胆,没这个力。城内仍有一千五百日军兵力,在松冈的心目中,他们至少相当于一万五千中国军队——松冈在进行双方兵力对比的时候,仍然是按照日军一乘以十的公式计算的——更何况,还有“皇协军”千余兵力“亲善团”五百兵力呢?陆安州离庐州只有一天的路程,离桃花坞只有四个小时的路程。攻打陆安州,这么大的动作,哪能是一夜之间就准备就绪的?
当然,松冈也不仅仅只有匹夫之勇。松冈说“一定要保存‘皇军’实力,告诉秋野君,‘皇军’士兵的生命是宝贵的,我们要向天皇效忠,但是必须要让敌人付出十倍以上的代价。因此,伏击战应以‘皇协军’为主。”
原信请示道“天茱山之敌来势汹汹,恐怕不仅是针对秋野大队的,万一他们向陆安州逼近,那就要不要向派遣军长官部报告,庐州有一个旅团”
从驻屯军司令部受领任务回到三十里铺,常相知召集中队长以上军官开会,布置到安丰彭塔征粮任务,计划天明开拔。当天夜里,杨家岭派人过来,说是有个重要人物在颜庄,等他会晤。常相知估计是天茱山派人来了,策马冒雨前往。到了杨家岭的大队部,一看见来人,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来人长相十分丑陋,脸上有一块很大的刀疤,自报家门是殷绍发。殷绍发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交给常相知一封书信,嘱咐当面看完,看完就烧,烧了就分手。
常相知看完那封信,仰首呆了半晌,眼睛里才滚落两行热泪,自言自语地说“明白了,明白了,我全明白了。剑胆琴心,日月可鉴!”
七
情报到达松冈的手上,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情报称,天茱山抗日武装获悉日军数路出击,紧急征粮,中央军一个团和新四军七支队一个营,选择东河口至小赤壁一带作为伏击战场,企图围歼秋野大队。
就是那次,他证实了,他还没有失去机会,没有丧失当一个中国人的资格。他向彭伊枫提出要求,要拉队伍反正。彭伊枫当时多了个心眼,因为分化瓦解“皇协军”是“老头子”精心策划的一盘棋,他怕行动贸然影响了总体部署。所以就对常相知说“这是天大的好事,但不是急事。我可以把你的表现和愿望向上级反映,在此期间,希望常团长尽量多联络爱国官兵,争取更多的力量。”
这以后,常相知的气色就好了起来,当不当英雄,做不做人杰,都是无所谓的事情,但是至少不能当卖国贼啊。当汉奸的日子,实在暗无天日,人鬼皆非。在汉奸的帽子没有甩掉之前,连死都不敢轻易去死,死得不明不白,当鬼都没有名分。假如生命真的有灵魂的话,我们还是希望我们的灵魂同那些高尚的灵魂在一起。
自从发生了眷属被杀事件之后,宫临济就铁下一条心,要跟鬼子一条道走到黑。宫临济对几个团长说“狗日的老四太狠了,就算咱们是汉奸,可是爹娘孩子有什么罪?就差株连九族啊!深仇大恨不报,枉为人子人父。”
常相知也很悲痛,甚至很仇恨。被杀的人当中有他的父母,他的妻子——宫临济的堂妹宫钰梅。他在悲痛之余分析,又觉得这件事有点费解,不敢相信是真的。
最初的那段时间,宫临济和马甫金像红了眼的野兽,几乎把每一个中队都跑遍了。亲自抓“亲善”收缴“爱国证”轮流请中队长以上的军官喝酒。宫临济甚至拿出三千块大洋,给每个中队长一百块“拜托费”拜托大家帮他报仇雪恨。同时,宫临济还同许多军官拜了把子,这些人聚在一起,只有一个话题,那就是要向天茱山讨还血债。
松冈最初根本就不相信是真的。他估计这个情报又是原信疑神疑鬼造成的。自从在桃花坞插秧的时候被“皇协军”士兵用饭碗砸了,这伙计就变得越来越不自信了。
围歼秋野大队?好大的口气!秋野大队有一个加强营的兵力,轻重机枪四十余挺,步枪三百余支,军官都是出类拔萃久经沙场的老将,士兵也多次参加战斗,骁勇剽悍。在枣儿庄战役中,这个大队曾经同国民党军一个师交手,所向披靡,威震鲁南。这样一支部队,岂是天茱山的乌合之众能够围歼的?充其量不过是利用地形,来虚张声势一番罢了。
但是原信不这样认为,原信似乎把这件事情看得特别严重,认为这很可能是天茱山抗日武装探知“皇军”和“皇协军”大量出动,城内兵力空虚,以围歼秋野大队作为诱饵,吸引陆安州守备兵力出动。应采取避战对策。
松冈对原信的分析嗤之以鼻。松冈认为,羊群已经送到面前,避战徒落笑柄。虽然“皇军”兵力有限,但是断断没有避战的道理。松冈掰着指头给原信算了一笔账:一个秋野大队,将近五百兵力,这五百兵力至少相当于中国军队五千兵力。加上“皇协军”两个团,总共相当于中国军队八千五百兵力;而中央军一个团和新四军一个营,充其量不过二千兵力,以这样的军队来跟秋野大队抗衡,简直是以卵击石。
从心里说,原信对于松冈的算法不敢苟同,直到如今,松冈还按照刚刚进入江淮时候的状况来衡量中国军队,这是很不明智的。原信认为那时候中国军队一触即溃,是因为对“皇军”战术和武器性能不了解,加之准备不足,因此蒙头转向。但是现在不同了,天茱山明摆着的抗日武装就有两家,近一年来厉兵秣马,在几次反“清剿”和破袭战中,已经崭露锋芒。松冈大佐这样不以为然,早晚是要吃亏的。原信坚持主张,撤回秋野大队,回防陆安州。
宫临济说“日本人再坏,也没有杀害我们的家眷!我不管什么爱国不爱国,谁把我当人,我就宁愿当他的狗!谁杀害我的亲人,我就跟他不共戴天!”
松冈对这一切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又给“皇协军”军官加了一次饷。过去“皇协军”吃二米饭,现在一律白米细面。
后来常相知专门派杨家岭到天茱山去了一趟,常相知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懑,对杨家岭说“把我的原话告诉彭先生,就说策反工作遇到了麻烦。他们把‘皇协军’眷属杀了,实在是太过分了!‘皇协军’积怨深重,一心跟鬼子走了。这样冤冤相报,反正的后路也给掐断了,我不能保证履行对彭先生的诺言。”
杨家岭到杜家老楼之后,把常相知的话原原本本带到。彭伊枫的回答是“请常团长放心,我们从来不会滥杀无辜。我们杀的,都是该杀的。至于反正工作,如果常团长和杨大队长爱国之心未泯,能做多少就做多少,做不了的,也就只能顺其自然了,我们决不勉强。”
尽管这个回答不能尽如人意,但是常相知还是隐隐地领悟了某种启示,就怀着矛盾的心理观望事态的发展。毕竟,被杀的多数是上层军官的眷属,并未波及下层军官和士兵,策反工作还是有余地的。只是,由于眷属被杀的消息,天茱山抗日武装的形象受到了影响。在“皇协军”官兵的眼睛里,那些人都成了残暴的刽子手,再让“皇协军”官兵亲近他们,从感情上不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