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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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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度过一段高潮迭起的日子之后,生活又进入到日常的平衡节奏里去,感觉上时间是过得比较快了。不知不觉地天寒了。街边零落的几块地里,犁了稻茬,播了麦种,瓜棚豆架,也都摘净果实,黄了叶蔓。树叶,一批一批落着,露出疏阔的枝子,枝子上长了些节子,看上去有点苍劲的意思。映在清朗的天空上,则是一幅对比均衡的图案。这个黄浊颜色的小镇子,此时显露出它的另一面。这另一面,就是淡雅和明亮,是冷色调的,有些泛青。然而,在这样的褪白的颜色中,那种水泥的质地粗疏的反光生硬的灰,也更凸现出来。它甚至侵蚀了四周的色泽,使这冷色调多少有些变质,变得苍白。但是,有一些细致的笔触还是带着它的清给予格调跳出来。比如,瓦楞的黑,木和砖的深褐与深灰,石头的青,树枝子的浅褐。这些中间色的密度都比较高,颜色就比较透,透到底。吃光,也吃到底,折射就很含蓄。由于气候干燥,它们又都浮着一层霜白,这层霜白很有效地将岁月造成的差别调匀了。并且,更重要的是,它使得这些经年累月的老色泽变得轻勇了,有一种绢似的薄和柔。决不是飘逸,而是沉着。

小镇子里的那些水呢?浑还是浑,却也寒素了些。因为空气中的湿度不那么大,流通的速度快一些,那些生活垃圾,菜叶子啊,鱼肠子啊,猪下水啊,不像夏季的腐烂程度那么高,腥味淡了许多。小镇子里壅塞的那股子湿漉漉的汗气,消散殆尽,这也是空气流通的一个原因。也因此,那股子工业的硫磺味,酸碱味,却变得尖锐。它们穿透了动植物有机的腐味,浮在小镇子空气的上端,人在底下走来走去。桥洞里的苔鲜也蒙了白霜,衬着石头的青,成了水墨画里的有对比的白和黑。这样,小镇子自早到晚,都有了一种晨意,寒凛凛的,但很清新。人脸亦都白净了些,轮廓线条也细致了。换了装束,不像夏季那么随便和邋遢,光膀,赤足,挥汗如雨。穿戴得整齐,人就变得规矩有礼,说话斯文。所以,这小镇子的声气也变了,变得不那么闹。总之,神定气闲。小舢板子不急不缓地穿过桥洞,水咝咝地洗着船帮子。老房子里的炊烟咕嘟嘟出了砖砌烟囱子,徐徐飘摇着,麻雀子呢?从容地一飞一停,觅过冬的口粮。有时,高远的天上,行过一个雁阵,或一字,或人字,向南过去。低头一看,燕子已经空窝了。所以,闲定之中,又有着惘然。这小镇子,其实是善感的,并不像它表面上那样务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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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已经开始自学英语,亦有着某一方面的才能。张柔桑选的朋友,必定不是等闲之辈。这也是她对秧宝宝失望的地方,夏静颖怎么能和蒋芽儿这样一个平庸的人结伴呢?张柔桑的新朋友将纸条交到秧宝宝手里,很负责地看她把纸条打开,才去向张柔桑交差。字条里写的就是公公的死讯。

公公也没什么病,就是老死的。大约有一周时间,躺在床上,不吃不喝。头两天,村里人并没觉察,第三天发觉了,没见公公出去吃茶,秧宝宝家老屋的门从早到晚关着,就过去喊门。一想到公公是个聋人,未必喊得应,干脆翻墙进去几个人,问是不是要拉他看病?公公摇摇手,不肯动。人们就从家中送来粥,菜,面条,开水。过一天来看,没动丝毫,原样放着。换上新的,下一日还是不动,就大声问公公,要不要写信叫儿子回家。这一回,公公点头了,还指指床头一个人造革黑包,意思地址和邮费都在里面。于是,人们拉开黑包,找出三个儿子的三个信封,照信封上的地址分别归出三封信。第一天没人来。第二天没人来。第三天晚上,躺了一周的公公坐起来,吃了一个馒头,喝了一听饮料,然后大声唱起来。沈娄的人们都去听了。公公坐在席上,九月的天,公公还没换席。公公坐在席上,虽然瘦成皮包骨,脸色却很好,眼睛亮亮的。他先是唱戏,唱了几段的古戏。老人还知道他是在唱唐僧出世,二堂放子,金山战鼓。年轻人就听不懂了,但也觉得有板有眼。唱了大鸡一个时辰,公公又改唱歌,老歌夹着新歌,最近的一首歌是社员都是向阳花,至少是四十岁朝上的人才听得出来。扳指头算算,从这首歌以后,公公的耳朵就走下坡路了。歌中,自然有那首曹阿狗。这支民谣无腔无高,最适合聋人公公唱了,念板似的,一句不拉。唱歌又唱了大约一个时辰,人们就劝道:唱到这时,公公也累了,躺倒睡觉吧!公公便躺倒睡觉了。第二天早上,去看公公的人发现公公已经过去了。摸摸身上,还热着,刚刚过去。正要喊人,门外走进公公第一个儿子,住绍兴的。然后,杭州,上海,第二,第三个儿子相继到了。人们都说公公福气很好,前脚走,后脚,儿子来送殡了。

不过,公公最终还是没住进他的阴穴。人一走,乡里殡葬改革办公室的人就到了。公公的三个儿子全是新派教育,思想开通得很,无须多说,略看看日子,捡个说得过的时辰,将公公殓在棺材里,送到柯桥火葬场一并烧了,骨灰装了个盒子。毛豆地里的几块青石板拔了,水泥穴撬起来,扔在路边。由老大带着骨灰盒,三人一起走了。公公出殡这日,有两桩奇事。一是管墅的钮木匠,不晓得听到什么风声,或者是碰巧,竟来了。跟在棺材后头,到了火葬场,然后再从柯桥搭船回家。第二桩是关于公公养的鸡,这一日竟跑得一只不剩。谁也没看见它们,不晓得去了什么地方。

秧宝宝将纸条看过,立即撕了。现在,公公没有了,老屋她也不想回了。没有人气顶着,老屋不晓得要荒成什么样子。她将撕碎的纸条扔进垃圾箱,与蒋芽儿勾着脖子走了。

他们这一家人,今天要分手了。爸爸妈妈往绍兴去搭乘下午的火车,之前呢,要将秧宝宝送上回华舍的中巴。现在,还有些时间,他们还能再聚一会儿。街边的摊子一个一个摆出来了,凉棚撑起来,服装挑得高高的,喇叭放大了声音。眼看着,一条新街被两边的服装摊位挤成小巷,头顶上是万国旗样的衣裙。人多起来了,拉到客人的三轮车在人中间穿过去。爸爸到出租影碟的小店还了碟片。秧宝宝又嗅到空气中的肉馒头气味了:酵粉的酸,面的香,肉的鲜肥油腻。但这一回唤起的,不是别的,而一个人,黄久香,她在哪里呢?

他们因没有什么目标,又有那么多的时间,就胡乱逛着。可是手里拿着行李,磕磕碰碰的。人呢,越来越多。就想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坐着。妈妈忽又后悔不该这样早离开酒店,十二点之前总归是算一天的钱。可当时并不那样想,只想早走早好,所以一头扎了出来。爸爸建议,再到某个酒店的大堂里去坐,妈妈不同意,说进去指不定要花什么钱,这三天的花消已经很骇人了。爸爸并不坚持,其实也是没心情。那么,就找家饭店进去坐坐,吃顿早午饭,时间又不对,大多饭店没开张。三人在人群里挤着,不知不觉地走到一条长廊底下,临了一条人工挖出的水道。秧宝宝认出来了,那回,就是在这里消磨的时候,看见了载着黄久香的三轮车。

只两个月时间,这木廊已经旧了许多,廊下的河,又脏了不少,堆积着各色垃圾。河边的垂柳,似也老了,变得枯和黄,而且枝条稀疏。廊下坐着的人似乎还是两个月前的人,只是更疲惫。有人脱了鞋,盘膝坐在美人靠椅子上,目光不淀地扫来扫去。有人则吃着干粮,一口一口吞咽着,吃完之后继续坐着。亦有人带着包裹,脸上蒙着油汗,夜里大约就是睡这里的,醒来后还没选定方向。有个穿蓝布衫,扎白毛巾的北方女人,很端庄地坐着,双手搁在膝上,像是等人来领,人却总也不来。她就这么一直坐着,一点不急躁。这里聚集的多是些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人,秧宝宝一家,暂且也成了中间的一员。

秧宝宝仅仅离开华舍三天,又有一些新的事情发生了。楼上的东北人走了,搬进来的新房客是一家三口。那女的挺着个大肚子,看来又要进人口了。孕妇和小孩进了门就再没有出来,男的则上上下下,进进出出,却不同人多言语。看那男人小个子,凹眼窝,厚嘴唇,含南边地方的人。夜里,从阳台的门窗传出大人小孩的说话声,不知是哪一地的方言,一句听不懂。还有时,夫妇俩你一句我一句地唱歌,曲调亦是陌生的,歌词一句不懂。又一次,夜深人静,夫妇突然吵起架来,情绪激烈紧张,每一句都是高声喊出,照理是听得十分清楚,可依然不懂。就有人传说是日本人,或者韩国人,如今韩国人到内地做生意的不是很多?

在秧宝宝离开的三天时,闪闪的画廊也有些小变化。壁上的画少了几幅,不是卖出去,而是送出去了。节日里,李老师和顾老师的老同事老朋友来拜访,自然要参观画廊。亮亮从绍兴带来些老师同学玩,也要参观画廊。都是带了大包小包的礼物上门,而且四乡八里老远地来,看他们蛮喜欢的,闪闪又是个豪爽的人,就送了几幅。画廊里倒也添了东西,什么东西呢?陆国恬的时髦衣服,过了时,或者不喜欢了的,都拿到店里来卖,反正营业执照上,经营范围里有“服装”两个字。那衣服不难看,可毕竟显得杂了。灯箱运转正常,只是天黑之后,这一大空阔的暗地里,小小的灯箱兀自转着,反显得落寞得很。

蒋芽儿家新近从街上拾了几只小野猫,在放木材的棚子里,圈了一个猫圈,养猫了。猫都是蒋芽儿妈妈拾的,因是一起吃素念佛的人说,猫是性灵之物,不准是哪一位先人投的胎呢!所以要养生积往生德。拾来之后,蒋芽儿却喜欢得不得了,抢着要喂。她妈妈就放手不管了,只管念经超度。多年养病,蒋芽儿的妈妈已经不太会做活了。

虽然,客户们有反映,说,蒋老板的料上有猫臊味,蒋老板却并不干涉他女人养猫。还是那句话,不信,也不得罪。再讲,做生意的人,多少是有些天命论的,因为世事太难料了,所以,什么也都是半信半疑。

蒋芽儿和秧宝宝急急地走过老街的街口,小小影楼的老板娘,妹囡,特地赶出来,为了和秧宝宝说上这么一句话:人家说,艺术画廊的生意好的来,无须卖,都白送了!谁听不出话的意思呢?两人共同回嘴道:不要管人家,管好自己的镂空裙子!不等妹囡再说话,两人加快脚步走了过去。一路来不及停留地来到新街头上,转一个弯,进了菜市常张过蔬菜摊,禽蛋摊,直到水产的一排盆前,一个摊一个摊挨过去。一人手里张一个塑料袋,余着脸,问人家讨杀鱼杀出来的鱼肚肠,又不时地,明眼手快,从地上拾起一只蹦出盆的活虾。有一些摊主很大方,将鱼肚肠兜底送进她们的袋中,倘是没有,便诚恳地说:你看,没人叫我杀鱼,不是我不给你们。有一些就不那么好说话了,说自己家中也养猫,或者说有固定的人家向他订好了,过一会儿要来拿。果然,有人来了,塑料袋装走鱼肚肠,临走又递上烟。秧宝宝和蒋芽儿没有烟递,只凭一张嘴,甜得好像抹了蜜,好话说荆也有的摊主见她们像乞儿一样可怜,赏给一条两条小白条子鱼。这就是宝货了,赶紧拾起来,别外装一个袋子,是给最小最弱的那只猫吃的。这样,终于,找好了猫食,两人再兴冲冲地上路,回家去。

回到蒋芽儿家中,先将收获来的鱼肚肠装在大盆里冲洗。其实,猫食是无须那样卫生的,但她们不管,什么都要做到家。洗好鱼肚肠,就在锅里煮,加进些米饭。整条的鱼虾呢?另外煮。煮开后,晾着。猫们嗅见腥味已经不安了,在四周走动着。她们由开始替猫洗澡,用洗发的香波洗。开始,猫们都怕水,叫着,爪子挠着她们的手。现在,不了,一个个都很享受,半闭着眼睛,任凭她们揉搓。然后,湿淋淋地一个蹲一个板凳,微微打着寒战。一会儿就好了,太阳晒着,毛很快就蓬松柔顺,发着光亮。这时,猫食也晾得差不多了。她们将猫食舀在各个小盆里,实行分食制。

然后,她们才算歇下来,坐在小凳上,擦把汗,看猫们咝咝地吃食。她们并不说话,劳动和养育使她们心神安宁。

相对前些时候的热闹红火,这会儿是冷清了。秧宝宝再回到华舍,情绪不免有些受影响,变得低沉了。外表看起来,她倒是安稳许多,放学就回家,吃过晚饭,早早上床睡了。蒋芽儿找她玩,她也懒懒的,宁愿一个人坐着。蒋芽儿呢,就陪着。要说,蒋芽儿真是个忠臣!无论何种情形,她都不弃不离。连闪闪都受了感动,当了秧宝宝说:紫鹃是个丫头,林黛玉还叫她一声“好妹妹”意即,秧宝宝对蒋芽儿也不要忒怠慢了。秧宝宝自然装听不见,其实,她内心里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傲慢。有蒋芽儿在身边,她还是感激的,只是不想说话。每天下午,放学后,又做完作业,两人就坐在阳台上看街景。看对面蒋芽儿家的店门敞着,进去些许阳光,忽有一人从光里走过,是蒋芽儿的爸爸。越过楼顶,可看见院里毛竹棚的一角。再远些,是小块的田,稻子已经割了,留下整齐的稻茬。隐约可听见鸭鸣。将眼光收回来,收到楼底下,闪闪店前的灯箱,兀自立着,顶上落了一片树叶子。偶尔地,闪闪出来,倚着门张望一下。看不见她的脸,但她的身影,有一点惆怅的样子。然后,又进去了。

这季节,这天气,阳光和风都是和煦的,谁家玻璃窗摇动了,反射出明亮的光线。然后,窗里传出一句歌声,流行曲,清清楚楚的一句汉语歌词。两个小孩箱对一怔,就笑了:谁说楼上新房客是日本人,韩国人,明明是中国人嘛!她们想想,又一次笑了。以往的那些活泼快乐的日子,又回到眼前。蒋芽儿前后摇着身子,凳子咯吱咯吱叫着,她问秧宝宝:还记得吗?上回骂我们的那个鸭棚里的女人,她家棚里的下蛋鸭毒死一大群呢,哭得要死!秧宝宝不说话,她又自顾自往下说;小小影楼里的婚纱,叫老鼠啃了一个洞一个洞,妹囡却说,是镂空花,好笑不好笑?她再接着告诉秧宝形容词,以后你要注意,陆国慎进门,是左脚先进,还是右脚先进;左脚先进生儿子,右脚先进,生囡。秧宝宝回过头,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我爸爸要办到日本去读书!蛮好。秧宝宝说了一句,转回过去。两人复又不说话,坐着。

太阳光漫到远处去了,把极远处的河倒映明了,极细的一条亮水,两头延得很长。对面蒋芽儿家的店门口,走出蒋芽儿的妈,一个身子细伶仃的女人。脑后低低地垂了个髻,穿一件红色的羊毛衫,醒目得很,很不像个生过孩子的女人。她怕光似的,手在额下遮个凉棚,左右望着。秧宝宝想对蒋芽儿说:你妈妈在看什么?一侧脸,见蒋芽儿双臂撑在凳面,肩头耸得高高的,头却低到膝盖上,十分气馁的样子,不由低头去看她的脸。蒋芽儿抬起了脸,眼睛里含了一包泪,说:可是,我一点不想去,我哪里也不想去!她抽噎起来,泪水涌满了眼眶。秧宝宝不由也抽噎了一下,她要强地扭过头,眼前的景色已经模糊了。蒋芽儿抽噎了一囝,渐渐平静下来,说道:我哪里也不去。这时,她看见了妈妈,正在对面向她招手,要她回去。她跳下凳子,忽然抱了一下秧宝宝的脖颈,说:你也不要去!松开手,沿了阳台跑过去,穿过客堂,下楼。不一会儿,她那难看的鸡胸小身子从楼底下出现了,迈着两条细瘦的腿,像个笨拙机敏的螳螂,跑过街面,到了她家门口,跟妈妈进去了。

在这段日子里,还发生了一件事情。由于是间杂在这样多的事端里面,它的重要性,不由就被抹煞了,显得不那么震动。那就是,公公死了。

是节后第一天上学,张柔桑传给她一张字条。在她们目前的关系下,用传字条来传达意思是比较恰当的。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没有什么需要生气的了,但是,往昔的日子还是留下了一些记忆,心情复杂,见面不如不见面。这很像是一对散伙的情人,虽然无怨无艾,但却不堪面对。就这样,张柔桑写了一张字条,折成小方块,请一名女生交给秧宝宝。这名女生是在近日里方才与张柔桑好上的,比张柔桑矮半头,戴一副眼镜,已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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