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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铜匠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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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他让我帮他放风,他翻过镇农具厂的院墙,从那里面偷出许多上等的木料,然后悄悄运回家中,藏到了他家的后院里。他甚至趁没有人时把大桥上的板子扳下几块,使大桥如同缺了牙的老人那样。我很愿意帮忙,也很投人。因为我把他的“事业”看成了我的一部分――我可以像他―样欣赏他的鸽群,并且经常可以得到他赠送的鸽子,去扩大我自己的鸽群。他的鸽群发达了,我的也会跟着发达的。

做大鸽舍,花费了我们几乎一周的时间。单画图纸就是一天。这个鸽舍有五十个巢穴,都在一间木屋里。木屋有门,那是人用的,可以随时进去捉鸽子,看鸽子下了几枚卵,看刚孵出的雏鸽,清扫鸽粪。门上装了一对很好看的铜把手。那是―户人家向傅绍全定做的,本是用于大立柜的。上面有一扇小窗,那是留给鸽子们进出用的,还用合页上了―块板,放下时,可供鸽子在进木屋时先有个落脚之处。很像―首曲子的前奏。有一根绳子穿过几点羊眼。晚上只需在家中拉―下绳子,这板子便会升上去,正好关住窗,还可以上锁,以防盗鸽。

做这个鸽舍时,傅绍全不知疲倦,兴致勃勃。他拿把锯子,耳根旁搁一支打线的笔,很好的―个木匠的样子。那几天,我能看到的不再是金属屑,而是黄灿灿的木屑。鸽舍做成后,我们欣赏了又欣赏。傅绍全点了支烟看,那神情与―位画家看他的一大幅刚完成的油画并无两样。随了他,那几天,我也转移到了对另―种手艺――木匠手艺的爱好之中。

“快点干活,过一会儿,北堡的―个人要来取锁。”傅绍全一回到家,就坐到凳子上。

就在这时,我极敏感地听到了阁楼的吱呀声。我抬头去望阁楼,见阁楼又在打颤。

有一阵,傅绍全―直低着头,在抽屉里找什么东西。但我觉得,他并没有什么东西好找,只是不想抬起头来。

吱呀声越来越响。

傅绍全抓起那把大锉去锉钥匙。一块厚厚的铜片,在大锉下不住地往下倾泻着铜屑。他把声音弄得很响,弄得再也分辨不出阁楼的吱呀声,那块铜片越锉越薄,越锉越细。但我没有去提醒他说:“不能再锉了,已经锉过了。”又薄又细的铜片忽然断了,大锉滑到他的手指上,锉去―层皮,血流了出来,并沾了许多铜屑。他又把一块更大的铜片放在大锉下锉起来。

父亲说:“那是霍长仁。”

“霍长仁?”这个名字在我的心头上猛地一震。很小的时候,我就听说过霍长仁。霍长仁的名字在这一带家喻户晓,并且人们在一提到这个名字时,就立即会感到一种威慑,眼前顿时会出现―个用大刀砍伐人头的形象。他曾在一九四五年秋天的―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在距离油麻地小镇四里地的河边上,一口气砍了十―个土匪的人头。据目击者说,霍长仁砍人头时,没有一丝慌张。在捆绑住的那个家伙后面站定,双手握住刀把,然后将上身向右侧旋转,突然大刀在空中画―个闪亮的银弧,人头就砍落下来。杀了十―个人,手上没沾―滴血。一九九三年十月,我在日本东京讲学,一天晚上看电视,当看到里面有―个具有绅土风度的西洋人在演示教练打高尔夫球的姿势时,我莫明其妙地想到了霍长仁杀人的情景。

霍长仁在我的记亿里也留下了一丝凶狠的感觉。留下这种感觉倒不是因为他―口气砍了十―个人头,而是因为与这件事相连的―个细节:他砍到第十―个人头时,已气力不支,手腕乏力,动作变形,一刀下去时,未砍到脖子上,而是砍在了肩膀上。当时,云彩正遮住月亮,也看不清砍杀的情况,见那人扑倒了,他也就收了刀。清晨时,被杀者的家属来收尸,第十―个挨砍的居然还有一口气。家里人没吭声,只是大哭,将他弄回去,然后转移到几十里外的―个亲戚家中,请来医生包扎、上药,居然活下来了。但不久就走漏了风声。那人又被捉住了。霍长仁没等到天黑,大白天,就在油麻地镇上的桥头,将那只侥幸存下的脑袋―下就砍了下来。人们看到,那只脑袋南瓜一样滚到了河里。

霍长仁本可以当大官,但没有当――他得了心脏病(还有其他病)。他拿了这地方最高的工资(十五级,比镇长杜长明还高两级),在家养病。他除了享受这地方上的干部能享受的一切,还享受县民政部的一系列特殊待遇。虽然不当官,但说出去的话,一句是一句,句句都很有威力。每年春节,大年初一的早上,杜长明都要领一群镇干部去向他拜年。

我问父亲:“他去小铜匠家干吗?”

我想,过不一会儿,霍长仁就会走下阁楼来,便对傅绍全说:“我们去找秦干事吧,他说要给我一对能放飞的鸽子呢。”

他放下锉,说:“好吧。”

我们朝镇委员会走。一路上,傅绍全靠着墙根走。我对他说话,他嗯嗯的,一副心不在焉、思绪旁顾的样子

第四节

傅绍全玩鸽子玩得有点不顾―切起来,仿佛存心要荒废自己的手艺。他―门心思地希望自己能有―个庞大的鸽群,这个鸽群飞过天空时能遮天蔽日。他要扩大他的鸽舍。―段时间里,他发疯地积累木板、方子与木条。他想做―个犹如小屋大小的鸽舍。

母亲用筷子打我的脑勺“不准瞎问!”

我反而似乎知道了什么。那天,眼前总是出现傅绍全妈妈的形象:四十多岁,很瘦弱,脸色有点苍白,头发很黑,眼睛很大,眼角有细细的皱纹,见人总是往后捋一下头发,朝人微笑,说话时,可见一颗小小的金牙,总是―副温柔的样子。她常在阁楼上待着,只是在烧饭或洗衣服的时候才下楼来。有时,她把她最小的十一岁的女儿小莲子拉到门口,在日光下给她梳头。梳头之前,她总要在小莲子的头上捉一会儿虱子,那一双手也很苍白。

好几次,我被地留在了她家中与傅绍全他们兄妹四个一桌子吃饭。

这天,我和傅绍全在外面玩了好几个小时的鸽子。我们把鸽子赶起来,让它们飞上天,不让它们落下来。他们在镇子的上空盘旋着。当鸽群引起了镇委会大礼堂上秦启昌养的那群鸽子时,这次的放飞达到了高潮。两个鸽群在空中互相盘旋,互相交叉,―会儿同向,―会儿逆向,―会儿止,―会儿下,在空中做出许多花样。后来,它们终于飞倦了,秦启昌的那群鸽子先落了下去,紧接着,傅绍全的这一群也一只一只地相继落下。

我们很尽兴地回到了铜匠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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