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他和印德钧谈得兴浓。
谈着谈着,话题又绕到了当年老霍钉窗户那件往事上。
“刚才我恭维了你,说你是个难得的好人,现在我要说,你好人也做过歹事——真的,现在回想起来,我还是有点惊异按大气候,那该已经是一九七三年了吧,文化大革命已经过了轰轰烈烈的阶段,很少有单位再搞‘牛棚’什么的了,可是你竟让老霍去钉金殿臣宿舍的窗户!这是私设监狱啊!”
“那是司马山的主意当然,我有责任,我点了头”
他恍然。不过倒也没怎么大感慨。算来钟师傅早该退休了,退休后能找到这么一个工作,应该说很不错。现在没人太在乎别的,在乎的是钱。干这个想必能拿不少,还有小费,合起来可能比那些演奏台上的乐师们还多
“我是来找他的你知道我们是乡亲,我们两村的人鸡犬相闻,打小就来来往往他干这个也干腻了,决心辞了活,回老家去现在我们老家那儿普遍的都富了我们一直保持着联系我是要托他给我家里老人捎些东西去,约好了今天,谁知到他家他不在,说是还要来这儿补一天工。这儿的洋规矩是可了可卯的,给他结工钱的时候,不知怎么算出来他有一天倒休还没补齐,少了这一天,这个月就只能得按半个月算。他哪儿愿遭那损失啊,就又来了我把东西搁他家,就奔这儿来了哈哈,到洗手间里告个别,倒也别致不是?他还不让我多呆,怕人家说他违反了纪律没想到又遇上了你!”
他这才感叹道:“真是人生如梦啊!当年,他是工宣队长,兼革委会主任,你是副主任工宣队撤了,你才当了主任那时候,你们好威严啊!”“我们可都没作威作福啊!”“那倒是怎么样,印主任,你现在还顺吧?”
“什么主任,早不是了!”
“什么时候下台的?你只该往上升,不该往下降啊!”“倒也没降是平调,去年把我调出去了”
印德钧感叹道:“头一回啊实对你说,进这样的大饭店,整个儿是头一遭你当然是常客啦!”
“也还谈不上常客不过是有时来这儿,会会朋友比你们纯工薪族,我现在的消费水平也许强不少,可是比起那些个大款,特别是公款消费的,我这就是‘小巫’里的‘小巫’了毕竟我在这儿基本上都是自己埋单啊!那,你今天是——”
“让你猜你也猜不出来你刚才在那个洗手间里,没认出来吗?”
“是没认出你来”
“不光是我啊”“那还有谁?”
原来印德钧这几年并不顺。他在单位里遇到了麻烦。有人跟他闹,挤对他,结果上级单位就把他平调到另一平行单位,当了党委书记。
“说来话长,”印德钧叹了口气:“我们一个区级单位,又是清水衙门,现在又实行党政分开,我有什么戏唱?不过是天天去坐个班,等几年离休,安度晚年罢了”
他很惋惜。真的惋惜。他说:“别看离开你麾下,转了口,后来更改了行,到大号名利场上混了这么多年,没再回去看看,没跟你联系,心里头,别的人是有淡忘的,或者想起来并不愉快的,你却是个例外你是个好人,特别是在那个阶段,你从不主动整人,得便还给被整的人松动松动,那就不容易!别看现在不以阶级斗争为纲了,有的人,手里有点权,他就还是热衷于整人这些年我眼皮儿杂多了,什么嘴脸没见识过!比起来,你这样的还真金贵!可惜你这个好官坯子,没能让上头的慧眼发现,依我说,你就是到中央部里当个,怎么说呢,别部长,就副部长吧,就专搞政工吧,该给共产党积多少德!”
服务小姐送来了鲜榨白兰瓜汁。他让服务小姐再给他的威士忌杯里加点冰块。
10
“在那里头服务的”
“他是谁?”
“不知道他是不是认出你来了他是钟师傅啊!你忘啦?”
“钟师傅?哪个啊,是当年工宣队队长,钟树旺?”
“对!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