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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看到的和可以看到的一切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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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阿鹰一直站在土间里,对用手推车运回来的s兄不感兴趣,不是有些不自然么。”

“是啊。”我回忆起记忆的另一个深层,说道:“我命令过阿鹰不许从土间里出来。为了让他守约,才给了他糖块;我和阿仁故意从绕着石墙下面的弯道把尸体运上来,也是为了让s兄的尸体避开土间里的阿鹰和躺在房间里的妈妈还有妹妹。”

“确实,我记得糖的事。不过,那是s兄把第一次袭击朝鲜人部落时抢来的一大块糖板,用短剑的柄打碎后给我的。我连那把海军短剑的形状和颜色都准确地记着呢。以后,s兄又出去进行第二次袭击才被打死的。总之,把战利品糖给我时的s兄情绪很好,兴致勃勃的。我觉得s兄为了使我这个小弟弟和他本人更加兴奋,才故意使用刀柄的。我现在还能梦见,穿着洁白的衬衣和军裤的海军飞行预备科实习生,倒握着短剑砸板糖的那种令人陶醉的情景。梦中的s兄总是面带快活的微笑,挥舞着闪闪发光的短剑。”鹰四充满热情地说道。他好像觉得被我的修正意见而刺伤的心理通过这些补充就能立即治愈一样。

/> “还记得预备科训练时的冬季制服吗,菜采嫂?s兄在盛夏,穿着藏蓝色的冬装,拿着军刀,穿着半腰皮靴走上石板路。一遇到谷间的人,就像纳粹军人一样,跺响短皮靴的后跟,再敬个礼。硬皮靴的后跟发出的‘咔’的声音和‘根所s兄,现在复员回来了!’那英勇的声音好像现在还回荡在谷间。”

鹰四虽这样说,但在我的记忆中s兄是与外向型活跃无缘的人。而且复员回来的,s兄到桥头时确实穿着预备科训练时的冬装制服,可是,上了桥就扔掉了帽子、半腰长靴和军刀,脱去上衣夹在腋下,弓着腰走上石板路。这就是我所记得的s兄的复员。

“s兄被打死的那天的情景,我记得更清楚,即便到现在还反复出现在梦中,当时的情景我连每一个细节都确实记得很清晰。”鹰四对妻子说。

s兄脸朝下倒在被踏碎,棱角很钝的碎石子和夹杂着白色粉末的干土地上。沐浴着秋天灿烂的阳光,不仅柏油路,连野草覆盖的山崖,山崖对面芒草丛生的斜坡以及山下远远的河滩都反射着白光。在一片白色中,尤其是小河,燃起炽烈的白光。s兄脸贴着地,身体朝着河对面,鹰四蜷着身子蹲在离s兄五十米远的旁侧,狗在他们周围,发出像咬牙一样尖细的呻吟声,跑来跑去,鹰四和狗也都被染成白色。被杀的s兄、鹰四和狗都笼罩在闪着白光的云里。一滴滴眼泪落在鹰四拇指下面排列的小石子上,石子覆盖着一层灰土,眼泪滴下,便出现一个黑色的斑点。但是斑点很快就干了,小石子上只留下一个像烧伤一样的白色小泡。

s兄光秃的头被打碎,像一个黑色扁平的口袋。从那里溢出红色的东西。整个头和从里面溢出来的东西都干了,就像被曝晒的纤维一样。除了被太阳烧热的泥土和石头外,其余的一切都没有任何气味。就连s兄被打碎的头也像纸扎的工艺品一样,什么味儿都没有。s兄的两只胳膊就像跳舞的人那样随意地、松弛地举在两肩上。两只腿呈一边跳跃一边向前走那种姿势。从海军预科练习生体育课时穿的衬衫和裤子中伸出来的脖颈、手腕和脚上的所有皮肤就像鞣皮子一样发黑,使上面粘着的泥土显得更白。鹰四很快发现一群蚂蚁排着整齐的队伍进入s兄的鼻孔,然后分别叨着红色小颗粒从耳朵眼儿撤退出来。因此膺四想,s兄的尸体之所以干燥收缩,什么气味儿都没有,这些都是由于蚁群的劳动所致。这样下去,s兄大概会变得像破成两半的干鱼一样的鱼干标本吧。蚁群把紧闭着的眼皮里面的眼睛吃光了。眼睑处出现一个核桃那么大的洞,从这里发出的微弱的红光照亮着来往于耳鼻之间三叉小路的蚂蚁们细小的腿。透过s兄面部皮肤上发黑的像玻璃一样半透明的薄膜,看见下面有一只蚂蚁淹死在血中

妻子也附和着我的看法。不过看样子妻子并没领会到我从这张地狱图上所感到的深深的平静,倒是早晨以来的好心绪正在逐渐褪色。再一留意,发现鹰四也转过脸去,准也不看,只把身体转向正殿金色的黑暗中,固执地沉默着。

“阿鹰,你怎么了?”我招呼他,鹰四冷淡地转过头,没有理会我的问话,生硬地说:“该去拿s兄的骨灰了吧,这可比画更要紧,阿蜜。”

于是,年轻的住持让正在走廊像看希罕物一样看着我们的他的弟弟领鹰四去取骨灰罐。

“阿鹰小时候起就很怕地狱图。”住持说。然后,他把话题转到来见鹰四的青年们身上,开始评论山谷间今天的日常生活“村里的人们无论考虑什么问题,都没有长远的设想。来找阿鹰的朋友去修理小卡车的青年小组,养鸡一失败,立刻就陷入困境,这是极典型的例子。只在眼前的小事上花时间磨磨蹭蹭,最终弄得一切都不可收拾。这时又草率地考虑依靠外部力量改变局面。特别是超级市场的问题更是如此。村里的商店,除了仅有的一家酒店兼杂货店的酒店部分尚未倒闭以外,在打入到山脚来的超级市场的压力下,全部倒闭了。对于这种情况,商店的那帮家伙们不仅不自卫,大部分人反倒以某种形式从超级市场借钱。人们好像都在期待着出现奇迹:超级市场在无力支付借款,残局不可收拾的最困难时期,会突然消失,于是便谁也不会再来催借款了。仅仅一家超级市场,就把山脚的人赶到了过去所说的全体村民四处逃散的境地。”

正在这时,鹰四抱着白棉布包裹从灵堂返回来,他和先前不高兴时判若两人,甚至表现得有些豁达起来。

“这些并不都是阿鹰实际所见到的吧?”

“当然这些是在梦幻中被追加上去的部分。可是现在想起来,s兄被打死那天,我在离桥一百米处下面的柏油路上看到了阿仁了。这一事实和梦幻是在什么地方相接的已经不清楚了。起初的记忆在梦幻的滋养下正在不断地扩大。”

我并没有主动回忆有关s兄之死的内在的原因。但是为鹰四的精神健康考虑,我感到有必要指出,现在他的记忆中,梦幻创作的成分比他自身清醒意识到的部分还要占据根本的位置。

“阿鹰,这些地方,你相信它是现实中看到的,还有你所说的使记忆不断更新的这些地方,其实一开始就只是作为一个梦出现在你的大脑中的。关于s兄尸体干燥印象,可能是根据你看到的被轮胎压扁后晒干了的蟾蜍形象而虚构出来的吧。你所描写的s兄被打碎的黑色的头和从中溢出的东西这一情景,很明显地、让人联想到被压扁的蟾蜍,让人想到内脏溶化并流出来的扁平的癞蛤蟆。”我批评了一番后,向鹰四的记忆提出反证。“阿鹰,你绝对不可能看过死后的s兄。尤其是不可能看过倒在柏油路上的s兄。看到他尸体的只有推着手推车去取s兄尸体的我和帮助我装尸体的朝鲜人部落的人们。朝鲜人他们打死s兄是事实,但是他们对待死了的s兄倒是很亲切和善,就像对待自己家人的尸体一样充满了爱心。然后给了我一块白色的绢布。我用布盖上手推车上的尸体,为了不被风吹翻,我在布上压了许多小石子儿,然后推着沉重的手推车回山谷去了。手推车载重物时,推比拉更易掌握平衡,而且我想,尸体要是掉下去、或者变成鬼站起来抓我,那可不得了,所以我从始至终一直小心看着它。我把s兄运回山谷时,已经是傍晚了。石板路两侧的人家中,没有一家大人出来,小孩儿们也都只是藏起来偷偷地看。他们把死了的s兄看作是灾难的媒体,害怕被连累进去。我把手推车放在广场上回到家,看见阿鹰嘴里含着一大块儿糖,从嘴唇两边流出焦茶色的口水,正站在土间里。那口水就像村里演的剧里服毒的人紧咬牙关时、从牙中间流出来的血一样。当时妈妈有病卧床不起,妹妹在旁边也学着妈妈有病的样儿躺着。总之,家里没有一个人帮得上我。于是,我就到古宅邸后面的地里去叫正在劈柴的阿仁。她当时还是个瘦瘦的,有力气的健康姑娘。我和她来到广场,发现车上的白娟布已经被人偷走了,s兄的尸体裸露在外面。我记得当时s兄的尸体已完全萎缩,看上去只有躺着的小孩那么大。身上沾满了干泥,散发着血腥味儿。阿仁和我试图抬起s兄的肩和脚,但是太重了,没抬动。我和阿仁都被血给弄脏了。于是我按阿仁说的那样,回去取防空演习用的担架。我正费劲儿想要把挂在土间屋檐上的担架拽下来,听见妈妈正在对妹妹讲我和鹰四的容貌。阿鹰那个时候还在土间的黑暗中吃糖,对我连看都没看一眼。s兄的尸体,一直到晚上才从绕着石围墙的道上搬了进来,然后放进了宅邸,所以阿鹰到最后也没有看见,不是吗。”

由于鹰四在驾驶雪铁龙,非常小心地注视着前方,所以我观察到他从颈部到耳根周围泛起红潮并且轻微地抖动;从他的喉咙下方还不时发出含糊不清的咕噜、咕噜的声音。很显然,我的回忆对他的记忆世界做了根本修正,使他受到了打击。我们沉默地跑了一段。然后,为了安慰鹰四,妻子说:

“s兄的铁框眼镜框和骨灰一起装在骨灰罐里。所以,我清晰地想起了戴着眼镜的s兄的脸庞,阿蜜。”

青年小组的另一个人代替星男和桃子,开车返回寺院里,上车的时候,鹰四直率地说:“s兄的骨灰罐让菜采嫂拿着吧。阿蜜连防备自己的脑袋别碰着了都做不到,当运送人可不可靠。”

我想这不单单是鹰四尊敬s兄,而是他想尽可能把像老鼠一样的我和s兄隔开。鹰四让抱着骨灰罐的妻子坐在副驾驶座上,自己边开车边说起了对s兄的回忆。我弯着膝盖躺在后面座位上,继续回味地狱图中火焰般的红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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