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三
他在凉润的海风中倾身向前,他的手掌慢慢覆盖住我的身体,却是没有体温没有肉感的掌心,我低下头,原来他的手心长满青苔,触及我的肌肤,异样的痒和刺痛。
老莫用摄象机对准我们,由始至终,他对我们的造型都不满意,指手划脚,甚至不惜亲身示范。他告诉我们,一定要把越南菜里的香矛铺满沙滩椅,同时把沙滩椅想象成最为正宗的路易十四时期宫殿御用的床,而后再以仙鹤的方式做ài。
当他说到仙鹤的时候,我和佟槿栖一起痛痛快快地大笑起来,佟槿栖甚至挥舞着那只苔癣密布的大手,像个魔术师似的,往空中胡乱挥洒,一些类似粉笔灰的烟末顿时弥漫了我的视线。我伸手试图撩开它们,撩着撩着我就醒了。
我睁开眼睛,怅然望着帐顶,房间里浮动着女孩子干净清香的体味。自然我不是13岁,不会将性梦视为初潮一般惶恐,但在往昔春情的梦里,我从来没有见到过其他的男人,除了殷。
电脑课有几节自由上机时间,我通常用来玩游戏。我喜欢一种叫大富翁的游戏,出于某种恶毒心理,我最乐意看着钱夫人开车被炸弹炸到,她娇呼一声:“哦,我的夏奈尔”绞着手哭哭啼啼地去医院。
“臭美吧你,”老莫打击他“人家是看你可怜巴巴人生地不熟的,载你一程,就给你小子赖上了”
“佟老师,你们可真够浪漫的。”我说。这真是一句不合时宜的话,至少我的称呼让这两个男人有一刹那的尴尬,然后车子里立即就静默了。佟槿栖对着窗外,点起一支烟,老莫专心驾驶,在夜晚的公路上惊心动魄地表演亡命超车。
“今晚住哪儿?”隔了很久,老莫随意问了一句。
“明早有课,我就住学校,”佟槿栖朝着空中扬了扬烟灰“你到我那儿去,我有一瓶上好的茅台,30年的老窖。”
我略有吃惊,原来他们还是要喝酒的,而且是最最传统的中国酒。佟槿栖与葱郁那些男朋友完全是两样了,那些男人穿着登喜路的西装,在奢靡的午夜会所,当着女人的面纵情豪饮,永远是那几种昂贵的洋酒,借着酒精的微醺,说着半真半假虚情幻意的话语。那女人是谁并不重要,在清醒的早晨是否还记得也不重要,但喝酒的时候,女人是一定要有的,如同酒杯,是必须的道具。而情意绵绵的告白便是佐酒的小菜。
那天我突然想到老莫提到的名字,凯特?莫斯。我在网络上轻易搜索到她,那是一个现年29岁的模特,刚做了母亲,18岁的时候,她在obsession香水中几乎裸体出镜。在上个世纪90年代的超级名模中,凯特?莫斯拥有与众不同的地位,她的形象是t型台上的一个反叛,身高只有米,扁平的胸部,永远瘦骨嶙峋。我找到一张她的相片,沙砾色的晚装,衬出漂亮的锁骨和晒得嘿嘿的手臂。
我把那张网页存进收藏夹,对于一个年少的、讨厌课堂书本的小姑娘来说,模特这职业或许能展开一个美丽新世界,但在我,却没有丝毫的诱惑。我不认为把自己与一位名模相提并论是一种荣幸,尤其是那样一个原本就背离常理红了起来的女人。不错,我差不多与她一般地高,一般地瘦,然而我对那个充满了丰厚的报酬、狂乱的聚会、毒品、自大狂和三教九流的行当只有愤怒,没有艳羡。
我不喜欢凯特?莫斯,也不喜欢太平公主。至少殷是知道这一点的。毫无疑问,我有稍许的哀伤,我被冒犯了,被造次的老莫,呵不,是佟槿栖。他凭什么以为我是可以用来任意调侃的?!
“先送简小姐?”老莫问。汽车已经驶进学校的西大门,道路两边种满树木,在春天微凉的风里散发着清涩沉寂的香。
“你住哪一幢?”佟槿栖问,他没有朝我看,即使是隔着黑夜,隔着距离,我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突如其来的冷淡。
我说了地方,离西大门并不近,但老莫似乎熟门熟路,径直就开了去。直到下车,佟槿栖都没有说话,我有点窘,而且不知所措。老莫把车停在女生宿舍门前,他亲自下来替我开了车门,弯腰做了个请的姿势,我被他逗笑了。
我回过头,含糊地对佟槿栖说了声再见,他呆在车里,马马虎虎地点点头,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见他手中的烟,灰蓝寂寥的,一点一点弥散开来。
是夜我梦见他,佟槿栖。老莫也在场。十分荒唐的梦,我们在一处宽大的露台上,身边开满了细碎的蓝紫色花朵,白色的栏杆外是起起伏伏的海浪。我和佟槿栖竟裸身相呈。佟槿栖的裸体如我所设想的一般,一点都不美,腹部尽是赘肉,硕大的头颅与肩膀直接相联,似乎省去了脖子的过渡,长头发乱纷纷的,跟狮子似的。但不知是什么缘故,我的心里充满怜悯与羞涩,以及深刻的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