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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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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二二年四月至九月

于伦敦

我赌博而且输了——公共马车奇遇——罗兰夫人——巴雷斯在埃米塔热——七月十四日的第二次联盟节——流亡的准备工作

我和这位著名保皇分子之间的谈话是在我嫂子家进行的。她刚刚生下第二个男孩;德?马尔泽尔布先生充当他的教父,而且用自己的名字(克里斯托夫)给外孙命名。我参加孩子的洗礼仪式。这孩子只在他没有记忆的年代里见过他的父亲和母亲;今天,远远看去,他好像一个无法追忆的梦幻的影子。我的出发准备工作拖延着。人们曾经以为,我结婚会给我带来财富,结果我的太太的财产是教会的定期租金,政府将负责以它的方式支付。而且,德?夏多布里昂夫人得到她的保护人的赞同,将这笔租金的很大一部分借给她姐姐德?普来西—帕尔斯科伯爵夫人。我仍然缺钱,必须借债。

1克息特河(cocyte):希腊神话中的地狱河流之一。

一八二二年四月至九月

于伦敦

德?马尔泽尔布先生对流亡的看法

我很高兴重新见到德?马尔泽尔布先生,并且同他谈论我酝酿已久的计划。我带来的是需要耗时九年的第二次旅行的安排。在此之前,我只需到德国作一次短暂逗留:我跑去加入勤王军,再跑回来砍杀革命;这一切只需要两三个月时间。然后,我扬起风帆,回到新世界去;不同的是,少了一场革命,多了一次婚姻。

丹东比英国人直率,说:“我们不会审判国王,我们将把他处死。”他还说:“这些神甫,这些贵族并没有罪,但他们必须死,因为他们挡路,阻碍事物运动,妨碍前程。”这些话表面上很深刻,但没有任何精神的广度,因为这些话意味着可以不考虑无辜,可以将道德从政治中间分割出来,而后者继续存在,这是错误的。

丹东并不相信他所支持的原则;他在身上披上革命外衣只是为了发财致富。他向一个年轻人建议道:“同我们一道闹吧!你发财之后,就可以为所欲为。”他承认,他之所以没有为宫廷效劳,是因为宫廷不愿意以相当的价格收买他。这是恃才傲物者和公开承认自己道德败坏的人才有的恬不知耻。他曾经是米拉波的代理人,但他比米拉波更加丑陋。他比罗伯斯庇尔高明;他同他一样,不曾在他所犯的罪行上写下他的名字。他保留宗教意识,说:“我们摧毁迷信,不是为了建立无神论。”他的激情本来是好的,仅仅因为这是激情,在人的行动中应该看到性格的作用;像丹东这样想象力丰富的罪犯,正是由于他们的言谈和行动的夸张,似乎比那些冷静的罪犯更加卑鄙;事实上,前者比不上后者。这个看法也适用于人民。从整体看,人民是诗人,他们演出或别人叫他们演出的戏剧的作者和热情演员。他们的过激并非出自天生的残酷本能,而是被演出陶醉的人群的癫狂,尤其当上演的是悲剧的时候。千真万确的是,在人民的恐怖之中,总是给画面和激动加上某种多余的东西。

丹东落进他自己设置的圈套。他徒劳地朝审判官扔面包团,勇敢和高贵地回答提问,让法庭犹豫不决,使国民公会陷入危难和恐慌,以合乎逻辑的方式评论那些使他的敌人变得强大的重大罪行,因为突然感到悔恨而大声叫道:“是我下令建立这个可耻的法庭的,我请求上帝和人民饶恕我!”这句话曾经不止一次被人剽窃。通常是在被移送到法庭之前,人们有必要揭露法庭的卑劣。

丹东所能做的,只是表明他对自己的死比他对他的受害者的死更加无情,将他的头扬得比挂着的屠刀更高,这正是他所作的。在恐怖时代的舞台上,他的脚黏在前一天留下的稠厚的血液中,他用他轻蔑和高傲的目光朝人群扫一眼,然后对刽子手说:“你要把我的头给人民看,它配享受这样的光荣。”丹东的头颅留在行刑者手中,而他无头的亡灵去和被砍头的受害者的亡灵为伍。这也是平等。

丹东的副祭和副助祭,卡米耶?德穆兰和法布尔?埃格兰蒂纳,以跟他们的神甫相同方式死去。在供养断头台的时代,在扣眼上交替佩戴一枚小金质断头台和一小块被砍头者的心脏的时代,在人们高呼“地狱万岁!”的时代,在人们进行血、钢和愤怒的狂欢的时代,在人们为死亡干杯的时代,在人们为了省去死时脱衣的麻烦而赤身露体跟死者共舞的时代,有必要活到出席最后的宴会,痛苦的最后戏谑。德穆兰被带到富基埃—坦维尔法庭,庭长问他:“你多少岁?”他回答道:“无套裤党耶稣的岁数。”报复的困扰迫使这些杀害基督教徒的人不断使用基督的名字。

然而,我的热情超过我的信念。我觉得流亡是一件蠢事,一种疯狂。蒙田说:“我到处挨打,对于皇帝派我是教皇派,对于教皇派我是皇帝派。”由于我对绝对王权的兴趣极少,所以我对我的决定不抱任何幻想。我心中有一些疑虑。虽然我决心为荣誉献身,但我还是想知道德?马尔泽尔布先生对流亡的看法。他同我谈话的时候很激动,他心中认为的继续犯罪,使这位卢梭的朋友的政治宽容荡然无存。在受害者的事业和刽子手的事业之间,他毫不犹豫。他认为,当时的事态是再坏不过了。关于我自己,国王在受压迫,落在他的敌人手中,去同他的弟兄们汇合是军人责无旁贷的义务。他称赞我从美洲回来,催促我哥哥同我一起走。

我向他提出那些通常的反对意见:同敌人联合,祖国的利益等等。他对此作出答复。他从一般考虑到细节,给我举出一些令人尴尬的例子。他说:教皇派和皇帝派依靠皇帝或教皇的部队;在英国,贵族们起来造反,反对“没有土地的让”1。最后,他还举当代的例子,美利坚共和国曾经要求法国支援。德?马尔泽尔布先生继续说:“因此,自由和哲学的最坚定支持者、共和党人和新教徒,从来不因为自己借用一个能够使他们的观点胜利的力量而感到有罪。没有我们的金钱,没有我们的船只,没有我们的士兵,新世界今天能够得到解放吗?我,现在正在同你们讲话的马尔泽尔布,一七七六年不是接待了重开迪恩谈判的富兰克林吗?然而,富兰克林是一个叛徒吗?美国的自由,是否因为得到拉斐德的帮助和由法国士兵夺得,而减少光彩呢?任何政府如果违反公平法则、司法规则,不向社会基本法则提供保障,它就不复存在,而使人回到野蛮状态。那么,尽可能自卫,采用最适合的办法推翻专制、恢复每个人和大家的权利就是合法的。”

1“没有土地的让”(jean-sans-terre,一六七—一二一六):英国国王(一九九一—一二一六)。

由最伟大的政论家提出、被德?马尔泽尔布这样的人加以发挥、而且得到众多历史事例支持的天赋权利原则打动我,但没有令我信服。我只是屈从于我那个年龄的冲动,屈从于荣誉感。除了德?马尔泽尔布先生所举的例子,我还要加上一些最近的事例:一八二四年西班牙战争期间,法国共和党人在科尔特斯1的旗子下作战,而且并不忌讳将武器对准祖国;一八三到一八三一年,立宪派波兰人和意大利人要求法国援助,而宪章派葡萄牙人用外国的钱和士兵入侵他们的祖国。我们有两套衡量标准:为了一种思想,我们赞同一种制度、一种利益、一个人;而我们为了另一种思想,谴责另一种制度、另一种利益、另一个人。

1科尔特斯(cortes,一四八五—一五四七):征服墨西哥的西班牙殖民者。

如果忘记卡米耶?德穆兰曾经顶撞罗伯斯庇尔本人,以他的勇气弥补他的过失,那是不公正的。他发出了反对恐怖的信号。一位年轻美貌和精力旺盛的女人,使他萌生爱心,也使他产生道德力量和牺牲精神。义愤使演说家的大胆和放肆的嘲笑雄辩有力。他以凛然正气攻击他曾经帮助竖起的绞架。他言行相符,不接受死刑:他在刑车上同行刑人扭打,到刑场时已经遍体鳞伤。

法布尔?德?埃格兰蒂纳,一个流传?下来的剧本的作者,和德穆兰恰恰相反,表现得非常懦弱。神圣联盟时期巴黎的刽子手让?罗佐,因为职业原因杀死了布里松庭长,被处以绞刑;但他在绞索前显得畏葸不前。看来,人们并不能够通过杀人学会死。

科尔得利俱乐部的辩论证明,我们处在一个急剧变化的社会。我曾经目睹制宪议会在一七八九年和一七九年开始毁灭君主政体;一七九二年,我在立法议员刽子手里,看见旧君主制仍然温热的尸体。他们在他们的低矮的俱乐部大厅里切开它的肚皮,将它肢解,就像持戟步兵在布卢瓦城堡的顶楼上焚烧巴拉弗雷1的尸体一样。

1巴拉弗雷(balafre):即亨利一世(一五五—一五八八),被亨利世叫人在布卢瓦杀死。

我提到的所有人,丹东、马拉、卡米耶?德穆兰、罗伯斯庇尔,至今没有哪一个还活着。我在我的路途上,在一个新生的美洲社会和一个垂死的欧洲社会之间,在新世界的森林和流亡的孤独之间,曾经碰见过他们;我在外国的土地上只待了几个月,这些死神的情人同死神一样,已经精疲力竭了。现在我距离他们的幽灵十分遥远,但今天我下到我年轻时的地狱,我仿佛模糊记得我过去见过的在克息特河1边游荡的鬼魂,它们补充我一生多姿多彩的梦幻,而且被记录在我的墓外回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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