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一八二二年六月,利物浦勋爵请我到他的乡村别墅晚餐,经过普尔特内灌木丛的时候,他将查塔姆勋爵的可怜儿子去世的小屋指给我看。查塔姆这位国务活动家曾经收买欧洲,亲手发放亿万财富。
乔治三世在皮特死后还活着,但失去理智和视力。每个季度,议会开幕的时候,内阁成员向沉默和感情激动的议会宣读国王的健康情况通报。一天,我去参观温莎。我花了几个先令,请门房让我躲在一个角落偷偷看国王一眼。白发和瞎眼的国王出现了,像李尔王一样在他的宫殿里游荡着,用手摸索着大厅的墙壁。他在他熟悉的一架钢琴前面坐下来,弹了哈昂戴尔的一首奏鸣曲:这是“古老英国”的美妙结局。“oldengland!”
上个世纪末,一六八八年的英国处在它的巅峰时期。我这个可怜的流亡者,从一七九二年至一八年,听人谈论皮特、福克斯、谢里登、威尔伯福斯、格林威尔、怀特布雷德、劳代当,厄斯金们;一八二二年,我是声名显赫的驻伦敦大使,所以当我看见我头一次旅英时的那些伟大演说家被他们的助手取代时,我无法形容我是何等惊讶:学生取代了老师。“普遍的”思想进入这个“个别的”社会。但是,一百四十年来,领导这个社会的开明贵族向世人展示一个从罗马贵族以来给人类带来光荣的最完美、最伟大的社会之一。也许,在某郡深处,某个古老家族会认出我刚刚描写的社会,而且怀念我在此叹惋的时代。
一七九二年,伯克先生1同福克斯先生2分道扬镳。因为伯克先生攻击法国革命,而福克斯先生捍卫法国革命。到那时为止一直是朋友的两位演说家,从未表现如此杰出的雄辩才能。整个议会激动不已,而当伯克先生用下面的话结束他的答辩的时候,福克斯先生双眼噙着泪水:“非常令人尊敬的绅士先生在他发表的演说里,每句话都是对我的残酷攻击;他品评了我的整个一生,我的行为和我的观点。尽管他对我进行了违背事实的严重攻击,我不会被吓倒;我不害怕在这个议会或任何其他地方表明我的态度。我将向全世界宣布,宪法受到威胁。当然,任何时候,尤其在我这个年龄,招惹敌人或向朋友提供抛弃我的理由,是不适宜的。但是,如果为了支持英国宪法舍此没有其他办法,我宁可冒失去一切的危险。最后,正如公民的义务和公民的审慎对我要求的那样,我要高呼:“避开法兰西宪法吧!——flyfromthefrenchconstitution。”
1伯克(burke.edmund,一七二九—一七九七):英国政治家。
2福克斯(fox.charlesjames,一七四九—一八六):英国政治家。
听见福克斯说这样“会失去朋友”的时候,伯克先生大声叫道:“是的,会失去朋友!我知道我的行为的后果;我愿意以失去朋友的代价履行我的义务,我们的友谊结束了:“ihavedonemydutyatthepriceofmyfriend;ourfrendshipisatanend.”我告诫本议会的两位敌对的非常令人尊敬的绅士,他们在未来(他们或者像两个流星消亡在政治半球里,或者他们像两个兄弟并肩前进),我告诫他们,他们应该维护和珍惜英国宪法,他们应该防止革新,避开那些新理论可能带来的危险。“fromthedangerofthesenewtheories.”令人怀念的时代!
3意大利文:“(旅人)听见远处的钟在鸣响,仿佛在哭泣落山的太阳。”
佩尔迪埃在他的报纸上立即将我的译诗刊登出来,而且大吹大擂。看见牛津,我想起同一位诗人所写的名为伊顿中学远眺的颂歌。
幸福的山岗,美妙的绿阴,徒然爱慕的田野,我在那儿度过我无忧无虑的童年!我感觉从你们那儿吹来的微风:它们似乎在抚慰我颓丧的灵魂,它们散发欢乐和青春的芬芳,焕发我的第二度青春。
告诉我,慈祥的泰晤士河呀告诉我,哪一代人朝三暮四,如今得势,加快铁环的滚动,或者射出飞逝的子弹?唉!幼小的牺牲者嬉戏着,不为他们的前途担忧!他们既不预见未来的灾祸,也不考虑将来的岁月。
谁不领会以缪斯的全部温柔在此表达的感情和惋惜?谁忆起童年的游戏、学习和爱情,能够不怦然心动?但是,它们能够再现吗?记忆中的童年的欢乐是火把照耀下的废墟。
我是在伯克的晚年认识他的,他那时虽然因为失去独子而痛苦,仍然创办一所为穷困流亡者的孩子开办的学校。我去参观他称为“他的苗圃”的学校“hisnursery”他看见在他慈祥的照顾下,这些外国孩子天真活泼感到十分开心。望着那些无忧无虑的小流亡者蹦蹦跳跳,他对我说“我们的孩子不会这样做:our波yscouldnotdothat.”而他的眼睛噙满泪水:他想念到更远的地方流亡的他的儿子。
皮特、福克斯、伯克都不在了,而英国宪法接受了“新理论”的影响。要目睹过当时议会进行的激烈辩论,要听过这些演说家仿佛宣布革命即将爆发的预言,才能想象我刚才描绘的场面。关于限制在秩序允许范围内的自由辩论,在威斯敏斯特似乎是在无政府主义式的自由的影响下开展的,而这种自由仍然笼罩着国民公会散发血腥的讲坛。
高高瘦瘦的皮特表情悲哀,面带讥讽。他的话是冷漠的,他的声音单调,他的手势不为人觉察;可是,他活跃的思想,他闪烁雄辩光辉的推理的逻辑性,使他成为才华出众的人物。
我经常看见皮特先生徒步离开他的府邸,穿过圣雅姆公园到王宫去。而乔治三世,在同住在附近的农夫一道用锡杯喝了啤酒之后,也从温莎方面走过来。他乘一辆灰色马车,穿过他的肮脏的城堡中肮脏的院子,后面跟着几名骑马的卫士。这就是欧洲国王们的领袖,就像五个或六个伦敦旧城的商人是印度的主宰一样。皮特先生,身着黑衣服,钢手柄的剑佩在身旁,帽子夹在腋下,攀登台阶,一步跨两级或三级。他所经之处,碰见三个或四个无所事事的流亡者:他昂着头,脸孔苍白,从我们身边走过,用不屑的目光扫视我们。
这位大金融家家中杂乱无章;睡觉或吃饭都没有固定时间。他债台高筑,从不还债,而且从来没有把一份账单弄清楚的决心;一名侍者管理家务。他衣着随便,没有嗜好,没有爱情,仅仅贪图权力;他轻视荣誉,满足于当威廉?皮特。
英国人的私生活
英国人,由于长期战争同大陆隔离,一直到上世纪末,仍然保留他们的风俗和民族特性。那里只有一个民族,以它的名义,一个贵族政府行使主权。那里只有被共同利益连接起来的两大阶级:老板和顾客。在法国被称作资产阶级的那个心怀嫉妒的阶级在英国是不存在的:它刚刚诞生。没有任何东西隔在富裕的地主和忙于实业的人士之间。在制造业中,尚未普遍采用机器——那只是特殊阶层的荒诞行为。现在,我们看见面孔肮脏的人同穿礼服的人在同一条人行道上并肩而行,但当时只看见身披短斗篷的小姑娘走过,头上的草帽用丝带系在颏下,臂上挽着篮子,篮子里放着水果或书本,她们个个都低垂着眼睛,发现有人看她们就脸红。莎士比亚说:“英国是一个四面环水的天鹅巢。”一七九三年,伦敦很少有人穿礼服,所以一位泪流满面、对路易十六的死表示哀悼的妇女对我说:“可是,亲爱的先生,可怜的国王被砍头的时候,真的穿着礼服吗?”
乡绅们尚未卖掉他们的产业,到伦敦居住。在下议院,他们仍然构成独立的派别,成为内阁里的反对派,维护自由、秩序和繁荣的观念。他们秋天去猎狐或锦鸡,圣诞节吃肥鹅,看见牛排啧啧叫好,对现实不满,歌颂过去的美好时光,诅咒皮特和战争,因为战争使波尔图葡萄酒的价格上升,他们睡觉的时候酩酊大醉,第二天又开始相同的生活。他们相信,只要人们唱“上帝保佑国王”大不列颠的光荣就不会褪色,腐朽的市镇将维持下去,关于狩猎的法律将继续执行,人们会继续偷偷地在市场上把兔子和山鹑当“狮子”和“鸵鸟”卖。
英国圣公会是博学、好客和慷慨的;它以真正的基督的乐善好施接待法国神甫。牛津大学出资印制了罗马异版的新约,免费发给教士们,上面写着:“供为教会而流亡的天主教神职人员使用”至于英国上流社会,我这个卑微的流亡者只能看见它的外表。在王宫或加莱公主宴请的时候,侧身坐在轿子里的夫人们经过,她们的大裙环露在轿子门口,好像祭坛的前部。在她们的裙子构成的祭坛上,她们本人俨如圣母或佛像。这些漂亮的太太是圭彻公爵和洛赞公爵赞美过的女子的女儿;一八二二年,她们的女儿或孙女穿着短连衫裙,在我的公寓里随着克里奈的笛声翩翩起舞,花朵般转瞬即逝的一代代人。
政治风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