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一八四六年十二月修改
我经历的一八一年——信使报——阿达拉
我参观那些我早年曾经带着幻想漫游过的地点。在我从前去过的修道院里,俱乐部成员在修道士之后,也被撵走。在卢森堡公园后面散步的时候,我信步走到查尔特勒修道院;建筑物快拆光了。
胜利广场和旺多姆广场在为那位伟大国王不见踪影的雕像哭泣;嘉布遣会女修院被洗劫一空,隐修院变成罗贝尔松的放映场2。在科而得利修道院,我要求参观该修院的哥特式殿堂,但未得到允许;当年我在那里见过崭露头角的马拉和丹东。在德亚底安修会旁的河岸上,修士的教堂变成咖啡馆和表演走钢丝绳的剧场。门口,一幅彩色图画上画着一些走钢丝绳的杂技演员,而且用大字写着:“免费演出”我同人群一道走进这个凶险的洞窟。我刚坐下,手上搭着抹布的侍者就走过来,大声叫道:“请用饮料,先生们!请用饮料!”我不等他重复,就在众人的哄笑声中狼狈逃窜了,因为我没有钱“用饮料”
2指比利时人罗贝尔松改进的一种幻灯。
社会的变化
这场革命分成截然不同的三个部分:共和国,帝国和复辟王朝。这三个不同的世界都实现了,但它们之间似乎相隔了几个世纪。这三个世界中的每一个都遵循明确的原则:共和国的原则是平等,帝国的原则是力量,复辟王朝的原则是自由。共和时期是最有特点和影响最大的时期,因为它在历史上是独一无二的:人们从来未曾见过,而且人们永远不会再看见那种道德混乱所产生的实际上的秩序,民众政府下出现的统一,取代法律和以人类的名义运作的断头台。
我带来了基督教真谛和在伦敦印刷的这部作品的头几页。人们将我介绍给马涅雷先生。他是一位很有尊严的人,他同意恢复中断的印刷,而且向我预付了一点钱,让我能够维持生活。无人知道基督教真谛这部作品,尽管勒米埃尔在他的信中对我讲过那番话。我发现了老哲学家德利尔,他刚刚发表献给上帝的回忆录;我去拜访然格内。他住在“善良的拉封丹”旅店附近的格雷内尔—圣日耳曼街。他的门房上还写着:“此地人们以公民的称号为荣,并以‘你’相称。请关门。”我上楼。然格内好半天才认出我,他以傲慢的口气同我谈论他目前的情况和过去。我唯唯地退出了,未曾试图建立这种太不相称的联系。
我心中对英国始终抱有怀念之情;我长期生活在这个国家,甚至接受了当地的生活习惯。对于我们的肮脏的房屋、楼梯、桌子,对于我们的不卫生的习惯,对于我们的喧嚣,对于我们的不拘礼仪,对于我们的不得体的闲聊,我无法适应。从行为方式、趣味上说,甚至在某种程度上从思想上说,我已经是英国人了;因为,像人们所说的,如果说拜伦勋爵的恰尔德—哈罗尔德游记多少受勒内的启发的话,英国八年的生活,再加上此前的美洲之行,用英语说话、写作、甚至思考的长期习惯必然影响我的思维方式和语言表达,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可是,我逐渐领略我们特有的社交习惯,这种令人喜悦的、容易做到的、敏捷的思想交流,这种傲慢和偏见的荡然无存,这种对财富和声名的轻蔑,这种不同等级的拉平,这种令法国社会无与伦比和弥补我们的缺陷的思想平等:人们在我们当中生活了几个月之后,就感觉只能在巴黎生活了。
一八三七年
于巴黎
一八年——我在巴黎的生活
一八一年,我目睹第二次社会变革。那种混乱是匪夷所思的:通过大家约定的乔装打扮,许多人变成另一个人:每个人脖子上挂着自己入伍时的化名或假名,就像狂欢节上的威尼斯人,手里拿着一个小面具,以警示别人他们是带着面具的。这位被视为意大利人或西班牙人,另一位装成普鲁士人或荷兰人,而我是瑞士人。母亲装扮成她儿子的姑妈,父亲装扮成儿子的舅舅;地主变成管理员。另一方面,这种混乱使我想起一七八九年的运动,那时僧侣和教士走出他们的隐修院,旧社会正在被新社会取代。后者取代前者之后,自己也要被取代。
可是,有条理的新世界开始重新出现;人们纷纷离开咖啡馆和街道,回到自己家里;人们重新将残剩的家人聚拢来;人们收集剩下的财产重组家业,好像战斗之后清点人数,统计损失。剩下的完好的教堂重新开放:我有幸在教堂门口吹喇叭。人们区分正在引退的老共和党人的一代,正在前进的帝国的一代。征用的将军们一副穷酸相,语言粗暴,表情严肃,他们身经百战,结果只得到身上的伤痕和褴褛的衣服,而同他们交错而过的三执政政府的军队的军官们身上金光闪闪。归来的流亡者同杀害他们亲人的杀人犯平静地交谈。所有看门人——c故的罗伯斯庇尔的坚定支持者,都怀念路易十五广场的表演;人们过去在那里砍妇女的头。那些女人的脖子,我住的里尔街那栋房子的门房对我说“同鸡肉一样白”九月屠杀的参与者改换了姓名和住址,变成马路边卖炸苹果的小贩;但是,他们常常被迫逃窜,因为人们认出他们,将他们的摊子掀翻,威胁揍死他们。那些发了财的革命党开始搬进日耳曼区被人出卖的大公馆。雅各宾派正在变成男爵和伯爵,他们口口声声讲的是一七九三年的恐怖,惩罚无产者和镇压下等人的必要性。波拿巴将布鲁图1和斯高沃阿尔们安排在警察局,准备用丝带将他们装扮起来,用头衔玷污他们,强迫他们背叛他们的观点,并且使他们的罪行蒙羞。在这一切当中,在腥风血雨中出生的坚强的一代正在成长,他们站出来,一心想让外国人流血。共和党人正在逐渐变成帝制主义者,所有人的专制变成一个人的独裁。
1布鲁图(brutus,公元前八五—前四二):公元前四四年三月,刺死罗马独裁者朱乌斯?凯撒的密谋集团的领袖。
一八三七年
于巴黎
我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埋头工作。休息的时候,我到处走走,熟悉环境。在王宫中央,竞技场填平了;再看不见卡米耶?德穆兰在众人当中高谈阔论;再看不见那些在礼服商人和哥利本僧祭司1达维德引导下,游来逛去的妓女队伍,理智女神的未婚伴侣。在每条小街出口,在走廊下,到处看得到吆喝着兜售新奇玩艺的人,皮影戏,西洋镜,健身表演,怪兽。虽然砍了那么多脑袋,仍然还有闲人。从“商人宫”的地窖里,传来音乐声,伴随着大鼓的轰鸣:也许住在那里的正是我寻找的、时势造就的巨人。我走下地窖,坐在喝啤酒的观众当中,人头涌涌的地下舞会正在进行。一个矮驼子,站在一张桌子上拉小提琴,唱一首歌颂拿破仑的歌曲,歌词最后两句是这样的:
1哥利本僧(coryhante):古希腊自然女神库柏勒(cybele)的祭司。
以他的德行,以他的魅力,
他做他们的父亲当之无愧!
歌唱完之后,有人赏他一个苏。这就是支持亚力山大和拿破仑的这群人的实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