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节
这一篇演说辞最能表明我的观点独立的和原则坚定。絮阿尔先生不抱偏见,做人很讲原则。他说,要是我在学土院大会上宣读了演说辞,大厅的穹顶都会被雷鸣般的掌声震塌。的确,在奴性十足的帝国时期,竟有人如此热烈地歌颂自由,人们想象得到吗?
我怀着宗教的虔诚,将经过修改的稿子,保留了下来。可是不幸在离开玛丽—泰莱丝医疗所时,那份手稿和一大堆文稿被火烧了。然而这部回忆录的读者还不致与它无缘,因为我在学士院的一个同事曾好心抄了一份。现转录如下:
弥尔顿出版失乐园的时候,大不列颠三个王国中没有一人予以赞扬。这部作品虽说错误不少,却仍不失为人类思想最壮美的丰碑之一。这位英国的荷马死去的时候已被人遗忘,他的同时代人把这位伊甸园的歌手不朽的任务留给了后人。这是否是文坛上一件极不公正的事情呢?这种事情,几乎每个世纪都可以举出一些。不过,诸位先生,这算不上文坛的不公。因为英国人那时刚刚摆脱了内战,似乎还没有打定主意来纪念一位在不幸年代以激进的宗教观点引人注目的人。英国人说,要是我们对一位充其量只可能要求我们作出慷慨宽恕的人大表敬意,那我们在为拯救祖国而捐躯的公民坟头又能做些什么呢?后人对弥尔顿自会有公正的评价,但我们,我们应该给予孙们上一课,应该用我们的沉默告诉他们,才华一旦与偏见结合,就成了有害的天赋;与其利用祖国的危难来出名,还不如强迫自己默默无闻。
1弥尔顿(milton,一六八—一六七四),英国诗人,随笔作家。
“你不仅使我们历代国王的文治武功黯然失色,就是传说中英雄的丰功伟绩也无法与你相比。你出生的土地把国家交给你治理,请你经常思考着这份贵重的抵押品。从前它希望从德才兼备的精英们手里获得自由,如今它指望从你手中获得;它以只从你一人手中获得为荣。我们怀着热切的希望。请你不要让我们失望;你不安的祖国有一些担心,请你让她放心;你英勇的战友在你的旗帜下勇敢地为自由而战,请尊重他们的关注,莫辜负他们的伤口。那些死于疆场的战士,你要对得起他们的英灵。总之,你要尊重自己,不要在历尽艰险追求自由之后,自己又来践踏自由,或者让别人来攻击自由。只有等我们大家都获得了自由,你才可能真正自由。这就是事物的性质:侵犯公众自由的人,会头一个失去自由,成为奴隶。”
约翰逊2只引用了弥尔顿对护国公的颂扬,以便把共和党人拿来与他本人作对比。我刚才翻译的那段优美文字显示了作那些颂扬的条件。约翰逊的批评被人忘记了,而弥尔顿的辩护词留了下来。一切受党争派性所驱使,为一时的热情所裹挟的事物,都会像党争派性一样消亡,都会随那些热情一起消亡。
2约翰逊(johnson,一七九—一七八四),英国伦理学家、文学批评家。
我的演说辞写好以后,就被召去念给专门成立的委员会听:可是它被这个委员会打回来了,只有两三个成员认为可以通过。那些得意的共和党人听我演说时那副恐惧模样真应该看看。我那些不受束缚的看法把他们吓坏了。他们只要听到自由两个字,就气得怕得发抖。达吕1先生把我的演说辞送呈圣克卢宫审阅。波拿巴表示,只要我发表了这个演说,他就会下令关闭研究院,把我扔进地下暗牢去度过余生。
前阿莱主教、博塞红衣主教
一八一一年三月二十五日
德?谢尼埃先生于一八一一年元月十日去世。友人们生出一个要命的想法,敦促我去接替他在研究院的位置。他们声称,像我这样遭受政府首脑的敌视、警察的怀疑和骚扰的人,有必要进入一个名头大,成员地位高的强大机构;只有在它的庇护下,我才能安宁工作。
对于在有关机构,即使是政府以外的机构谋取一个位置,我有一种无法克服的厌恶。头一个差使让我吃的苦头,我记得太清楚了。在我看来,谢尼埃留下的位置是危险的。我若是把心里话都说出来,只可能招惹灾祸。可是对于弑君的罪行,我不愿意默默放过,尽管康巴塞雷斯1是国家的二号人物。我决心呼吁自由,大声疾呼反对暴政;我想叙说一七九三年的恐怖,怀念下台的王族,叹息忠于王室的臣民的不幸。友人的回答说,我想错了。在学士院作就职演说,只要歌颂政府首脑几句即可。作了这番歌颂,我就可以让他相信我想说的一切事实,我就可以既保留自己的看法,又打消德?夏多布里昂夫人的恐惧。再说,从某方面看,我也认为波拿巴值得歌颂。
1康巴塞雷斯(cambaceres,一七五三—一八二四),法国政治家,曾任执政府的第二执政,是投票赞成处死路易十六的人之一。
1达吕(daru,一七六七—一八二九),法国政治家、学者。
我收到达吕先生这封便函:
本人有幸通知德?夏多布里昂先生,倘若他有时间或者有机会来圣克卢,我将奉还他的演说辞。顺致崇高的敬意和热烈的问候。
达吕
我去了圣克卢。达吕先生把演说稿还给了我。波拿巴盛怒之下,拿起铅笔,时有涂改,还用括号圈起来:处处留下狮爪的深痕。我认为自己身上也被狮子抓过,竟生出某种刺激的快感。达吕先生并不隐瞒拿破仑发火的情形。他告诉我,结尾虽可以保留,但仍有几句话要改;至于其余部分则全部要改。如果做到这点,学士院将以热烈的掌声接纳我。有人在宫里抄了我的演说辞,删去几段,又插进去几段。不久,外省就印出了被修改过的演说稿。
这些朋友一个劲地劝说,我厌烦了,只好举手投降。但我向他们表示,他们的看法有错。我对波拿巴的儿子、妻子和他的光荣经常予以抨击,这些他是不会不知道的,而对我给他的教训,他更是感受甚深;至于对当甘公爵遇难后辞职的人,对他命人撤下的信使杂志那篇文章的作者,他是认得出的。总之,我不但得不到安宁,反倒会重新招来迫害。朋友们不久就会不得不承认我说的都是事实:他们确实没有料到我的演说有多么冒失。
我照例去拜访学士院的诸位院士。德?万蒂米尔夫人把我领到莫尔莱神甫家里。我们发现他坐在炉前一把扶手椅上打盹,刚才在读的一本纪行从他手里落到地上。听到仆人通报我的姓名,他一惊而醒,抬起头来,叫道:“长了一点,长了一点!”我笑着告诉他,我也发现了这一点,准备再版时压缩。他是个好人,答应投我一票,尽管不喜欢我的阿达拉。后来,当论立宪君主制面世时,他想不到这样一部政论作品竟是出自弗洛里达姑娘的作者之手。格罗蒂乌斯1不是写了悲剧亚当与夏娃,孟德斯鸠2不是写了格尼德神庙吗?不过我不是格罗蒂乌斯,也不是孟德斯鸠,这倒是真的。
1格罗蒂乌斯(一五八三—一六四五),荷兰历史学家。
2孟德斯鸠(一六八九—一七五五),法国思想家、哲学家。
投票选举完了;我得到了绝大多数选票,于是开始准备演讲词。我写了又推倒重来,如此不下二十次,总是不能让自己满意:有时,我想让人家读起来舒服点,就觉得言辞重了点,有时,怒火烧起来,我又觉得话还是说轻了。我不知道在学士院演说,歌功颂德的配方该定多大的剂量为宜。尽管我对拿破仑感到厌恶,但是我对他一生中为公众服务的部分还是钦佩的。我愿意把它表达出来。我的结论本可以作得更好些。我在演说开始时提到了弥尔顿1。他就给我提供了榜样。他在为英国人民的再次辩护之中,对克伦威尔作了高度赞扬。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