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节
在日内瓦,大家都可能看到写给一位书商的求购信:浪漫的少尉希望得到德?华伦夫人的回忆录。正如恺撒和腓特烈,拿破仑也是一位诗人:在两个意大利诗人中间,他喜欢阿里奥斯托胜过塔索;他从这位诗人的诗中发现了他未来各路统帅的肖像,以及一匹套了笼头供他在天空驰骋的骏马。下面这首短短的情诗,有人认为是波拿巴写给歌剧院演员圣于贝蒂夫人的。她在匹希尼的歌剧迪东中扮演迪东一角。从内容上看,这首诗可能是皇帝本人所写,而从形式上看,则出自一个比他更有学问的人之手:
罗马人,你们为一个辉煌的开端自豪,
来看看你的初生的帝国靠什么运气!
我,签字人,确认从比埃库尔先生处收到二百法郎。此钱来自国王以巴黎学校校友身份设立的军校基金,是国王赐我的津贴。
费尔蒙—孔奈娜(德?阿布朗泰夫人)出嫁之前,先后在蒙彼利埃、图卢兹和巴黎居住,一直关注着她的老乡波拿巴。她写道:“今日当我从孔蒂沿河马路经过时,忍不住要望望房子左角四楼那个老虎窗。从前拿破仑每次来我父母家,都是住在那间房里。”
在新的军校,波拿巴并不讨人喜欢:他性情忧郁、好与人对着干,老师都不喜欢他;他什么都要指责,不讲一点情面。他给副校长写了—份备忘录,对在这里受的教育的缺陷提出批评:“迫使学生满足自己的需要,也就是说,少让他们开点小灶,让他们多吃点军需餐或类似的东西,让他们习惯自己捶打刷洗衣服,擦鞋子靴子,这样不是更有好处吗?”这正是他住到枫丹白露和圣日耳曼区以来命令部队做的事情。
这个性情暴烈的人离开了学校,被任命为拉费尔团的炮兵少尉。
从一七八四年到一七九三年是拿破仑从事文学活动的时期。从空间上讲这一段时间很短,从工作上讲这一段时间却很长。他随所属的炮兵部队在奥克索纳、多尔、瑟尔、里昂间移防,哪里一有风声就开往哪里,就像鸟儿被镜子招引,或者扑向媒鸟一样。波拿巴对科学院提出的问题十分关心,常常作出回答;他十分自信地与那些并不认识的权贵交往,他先把自己看成是与他们平等的人,然后成为他们的主子。他时而用借来的名字说话,时而又用不会暴露假名的名字落款。他给莱纳尔神甫1和内克先生2写信;就科西嘉的组织、圣弗洛朗、拉摩泰拉和阿雅克肖海湾的防卫计划,以及炮兵布阵方法给部长们呈寄备忘录。他的意见,人家听取的,不会多于米拉波在柏林写的有关俄罗斯与荷兰的计划。他钻研地理学。有人注意到,在谈到圣赫勒拿岛时,他只用了这两个字:“小岛。”他关心中国、印度、阿拉伯的事情。他研究历史学家、哲学家、经济学家、赫罗多托斯、斯特拉彭、西西里的狄奥多罗斯、菲朗吉埃里、马布利、史密斯1的著作,批驳卢梭关于人类平等的起源和基础的演说辞,他写道:“我不信这种说法;一点也不信。”吕西安?波拿巴说,他把拿破仑撰写的一部历史草稿誊抄了两份。这部手稿的一部分在菲舍红衣主教的纸盒里找到了:它在学术研究上并没有什么新奇之处,风格平平,瓦尼娜那一节大概被重写过。瓦尼娜被谋杀以后,亨利二世宫中那些大老爷就桑皮埃特罗说的一句话抵得上拿破仑的全部叙述:“桑皮埃特罗和他妻子闹不和,跟法国国王有什么关系?!”
拿破仑热爱家乡的感情属于正常。一七八八年,波拿巴在提及德?苏西先生时写了一句话,说“科西嘉永远是春天”;他得意的时候不谈故岛,甚至对这个岛有些厌恨,因为它让他想起一个过于狭小的摇篮1。但到了圣赫勒拿岛,他又记起了故乡:“在拿破仑看来,科西嘉有着千般魅力,他详细地述说它的主要风貌,述说它的地理构造的险峻雄奇。他说那里的一切都比别处好。没一样东西比别处差,就是泥土的气息也要比别处香:他闭上眼睛也可以嗅出来。他在任何别处都没有闻过那种气味。他回想自己年轻时的情形,想象着最初几次恋爱的光景,他仿佛回到少年时期,在那里的悬崖峭壁间奔跑,攀上高高的山峰,下到深深的谷底。”
1又有诞生地之意。
拿破仑在他的出生地发现了一个传奇。事情是从瓦尼娜开始的,她是被丈夫桑皮埃特罗杀死的。德?纳霍夫男爵,或者泰奥多尔国王在让人给自己戴上科西嘉的王冠后,出现在世界各处海滨,向英国、罗马教皇、土耳其苏丹、突尼斯贝伊1求助,而那些人却不知道应该帮谁。伏尔泰嘲笑了这件事,保利家两兄弟,雅辛特,尤其是帕斯卡尔,已经名扬全欧洲。布塔福奥柯2请让—雅克?卢梭为科西嘉立法,这位日内瓦的哲学家曾考虑去踏破阿尔卑斯山,把日内瓦挟在肋下带走的英雄家乡定居。“在欧洲,”卢梭写道“还有一个国家能够立法:这便是科西嘉岛。这个国家勇敢的民众善于恢复并捍卫自己的自由。他们的英勇与顽强有资格得到某个智者的帮助,教会他们怎样保持自由。我有某种预感,有朝一日这个小岛会震撼欧洲。”
1奥斯曼帝国的高级官吏。
2布塔福奥柯(buttafuoco,生卒年月不详),科西嘉争取独立的领袖之一。
1莱纳尔神甫(raynal,一七一三年—一七九六年),法国历史学家与哲学家。
2内克(necker,一七三二年—一八四年),法国金融家、政治家。
1赫罗多托斯(herodote,公元前四八四—前四二五),古希腊历史学家。斯特拉彭(stra波n,公元前五八?公元二一?),古希腊地理学家。狄奥多罗斯(diodore,公元前九—前二),古希腊历史学家。菲朗吉埃里(filangieri),不详。马布利(mably,一七九年—一七八五年),法国哲学家、历史学家。史密斯(smith,一七二三年—一七九年),苏格兰哲学家、经济学家。
波拿巴在人生之初对自己的未来没有半点预感,仅仅是在上了梯子之后他才产生了往上爬的念头。不过当时他虽然没有渴望往上爬,却也并不愿意往下走。他的脚在一个地方站住之后,别人就休想叫他移开。有三本手稿(菲舍的纸盒)记录了他对索尔邦神学院和法国教会的自由所作的研究。还有与保利、莎利塞蒂,尤其是与最小兄弟会的修士,伯里埃内学校副校长杜普伊神甫的来往书信。杜普伊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信仰虔诚,经常给年轻的弟子一些忠告,并称拿破仑为“亲爱的朋友”
在这些没有结果的研究中,波拿巴插进了一些想象的篇页;他谈论女人;写出了蒙西的先知、科西嘉传奇、一篇写英国的短篇小说essex伯爵。他写有一些关于爱情的对话,虽然论说起爱情来有些轻蔑,却还是像个冒失鬼,给他喜欢的一个陌生女人写了一封情书。他对荣耀也不怎么在乎,只把对祖国的爱放在头等的地位。而这个祖国就是科西嘉。
波拿巴是在科西嘉的环境中受到哺育,在这所革命的小学中长大,一开始他给我们带来的不是平静或者年轻人的激情,而是已经打上政治激情烙印的思想。这一点使人改变对拿破仑的先入之见。
一个人出名以后,便有人为他编造出一些履历。照传记作家的说法,凡是生来命运不平凡的儿童,必定性情暴烈,喜欢吵闹,桀骜不驯,要么什么都学,要么什么都不学;他们往往也是忧郁的,不和伙伴们一起游戏,独自在一边想人非非,并且已经为威胁他们的名字所纠缠。喏,有一个热衷于研究拿破仑的人发掘出了他写给祖父母的一些便函,那些信极为平常(当然是用意大利文写的),我们不得不忍受这些幼稚的蠢话。对我们的未来作预测是没有意义的,时势把我们造就成什么人,我们就是什么人,一个孩子是快乐还是忧愁,是文静还是吵闹,显得有办事能力还是没有能力,都由他们自便吧,我们不要从中得出什么征兆。就拿一个十六岁的学生来说吧,不管你们把他说得多么聪明,他毕竟只有那个年纪,仍然是个不谙世事的愣头青;再说孩子终归少了最美的优雅表情:微笑。他发笑,可不会微笑。
因此,拿破仑那时只是个平平常常的小男孩,并不比同龄孩子高明,也不比同龄孩子低劣。他说:“我只是个执拗的、事事好奇的孩子。”他喜欢毛莨,和柯龙比埃小姐一起吃樱桃。当他离开父母亲时,只会意大利语。蒂雷纳元帅所讲的语言1他几乎完全不懂。一如德国人萨克森元帅,意大利人波拿巴向来拼写不好一个法文词。亨利四世、路易十四和黎塞留元帅也不见得比他拼得正确。比起他来,他们更说不过去。拿破仑写字龙飞风舞,无法辨读,显然是为了掩饰他受教育时的粗心大意。他九岁离开科西嘉岛,八年以后才回来。在伯里埃内学校,无论在学习上还是外表上,他都毫无超常之处。同学们拿他的姓名和家乡开玩笑。他对同学布里埃纳说:“我会尽一切可能,害你们法国人的。”一七八四年,在一份上呈国王的报告里,德?盖拉利奥先生肯定“年轻的波拿巴将是一名优秀海员”这句话来历可疑,因为这份报告仅仅是在拿破仑视察布洛涅舰队时才被人找出来的。
1蒂雷纳是法国元帅,讲的是法语。
波拿巴一七八四年十月十四日从伯里埃内学校毕业,转进巴黎的军事学校学习。他的膳宿费用由国王支付。他为自己享受助学金而觉得苦恼。然而这份助学金还是给他保留了下来。证明便是从菲舍(也就是李布利先生)的纸盒里找到的收据样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