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节
2伊萨贝(isabey,一七六七—一八五五),法国著名画家,为拿破仑画了三十二幅画,以画像酷似真人而出名。
圣赫勒拿岛处在两极中间。从一极驶往另一极的航海家都要在这第一站锚泊。船员们看惯了海洋的景色,这里的土地可以驱除他们眼睛的疲劳;同时它还提供水果和清凉的淡水,滋润船员们被盐渍得火辣辣的嘴巴。波拿巴在岛上,把这块福地乐土变成了一个人人退避三舍的岩礁:外国船只再也不来停靠;岛上的人一旦在二百里外发现外国船只,便派一支巡航舰队前去确认它们的来意,并命它们驶往远海;除非是躲避风暴,一般只允许英国船只靠岸停泊。
有几个英国旅行家,刚刚欣赏过,或是前去欣赏恒河的奇迹,顺路又观看了另一个奇迹:被人征服惯了的印度,却有一个征服者被囚禁在它门口。
1伽马(gama,约一四六—一五二四),葡萄牙航海家,由欧洲绕好望角到印度的海路的开拓者。卡蒙斯(carnoens,一五二四—一五八),葡萄牙著名诗人。
拿破仑跨越的这片海洋并不是把他从科西嘉的小港、阿布基的沙漠,厄尔巴岛的峭壁带到普罗旺斯海岸的友好海洋;而是将他关闭在德意志,法兰西、葡萄牙和西班牙,仅仅在他的航船前面敞开,等他一过去又重新关闭的敌对海洋。看到海浪推着他的舰只前进,信风缓缓地将军舰吹远,拿破仑对自己的灾难的思考,很可能与我的思考不同:各人都以自己的方式感受生活;给世界表演威武雄壮大戏的人,自然没有看戏的人那样受感动与教育。波拿巴一心想着过去,仿佛他还可能再生;他在回忆中怀抱着希望,因此几乎没有发觉他已经跨越了赤道,也不问是哪只手划出了限定星球永恒运转的圆圈。
八月十五日,在最后一站停泊地,这群漂泊的移民在载送拿破仑的军舰上庆祝圣拿破仑的圣名瞻礼日。十月十五日“诺森伯兰”号驶近了圣赫勒拿岛。乘客登上甲板,好不容易才在茫茫碧波之中发现了一个细小的黑尖尖。他抓起望远镜,细细地观察这弹丸之地,就像昔日观察湖中一座堡垒似的。他发现圣詹姆斯小镇镶嵌在峭壁悬崖之中;在那寸草不生的崖壁上,每一道褶皱都悬吊着一门炮:似乎人家打算以拿破仑所擅长的一套来接待他这位俘虏。
一八一五年十月十六日,波拿巴走上礁岛——他的陵墓,一如一四九二年十月十二日克里斯托弗?哥伦布走上新大陆——他的不朽纪念碑。瓦尔特?司各特写道:“在那里,在印度洋人口,波拿巴被剥夺了一切能让他再次在陆地化身或者显形的手段。”
拿破仑在圣赫勒拿岛登陆——他在朗伍德安身——防护措施——在朗伍德的生活——来访
岛上气候宜人,只是多雨:这座海神的城堡主塔,环绕一圈只有七八里,竟引来了大洋上的水汽。中午赤道的阳光把一切呼吸的生物都驱赶到了阴处,甚至迫使小蝇虫都停止喧闹和飞动,人和动物都不得不藏起来。夜里波涛被所谓的“海光”照亮。那是无数昆虫发出的光。它们在风暴中带了电,彼此交配时便以集体婚礼的灯饰来照亮深渊的表面。岛屿的影子黑魃魃的,一动不动地停在波光粼粼的万顷平畴之中。据我那位博学而有名的朋友洪堡1说,天上的景象很是壮观。他写道:“驶近赤道,尤其是从一个半球驶入另一个半球,我们看到自幼熟悉的星晨渐渐落下,最终消失时,不免生出一种说不出来的陌生感觉。当我们看到天边升起巨大的阿尔戈船星座,或者麦哲伦海峡磷光闪闪的云团,便觉得自己不是在欧洲。”
1洪堡(hum波ldt,一七六九—一八五九),德国自然科学家,自然地理学家,近代地质学、气候学、地磁学、生态学创始人之一。
他继续写道:“我们仅是在七月四日与五日间的夜里,在南纬十六度,才清楚地看到南十字星座。
“我想起但丁那次辉煌的航行。最著名的评论家都认为他发现的正是这个星座:
“我朝右边转过去2
在被送到朗伍德寓所之前,波拿巴在大商人巴尔孔布的别墅附近一座小屋里住下来。十二月九日,朗伍德由英国舰队的木匠匆匆扩建之后,正式接待它的主人。屋子坐落在一片坡地上。有一间客厅,一间餐厅,一间书房,一间工作室、一间卧房。房子是不多;不过比关在圣殿塔楼上和万森监狱塔堡的人住的要好多了;当然那些人可以指望缩短关押期。古尔戈将军、德?蒙托隆夫妇及孩子、德?拉斯卡斯先生父子暂时住在帐篷里;贝尔特朗夫妇住在朗伍德屋坪边缘的小房子“草庐门房”里。
波拿巴有一块十二英里的沙地,作为散步的地方;沙地周围布置了哨兵,最高的几处地方安排了嘹望岗。狮子可以跑到沙地以外的地方,但必须接受英国斗兽者的看守。有两座兵营守护着与外界隔绝的禁区:晚上,文官们便集中在朗伍德;一到九点,拿破仑便被禁止出门;士兵们开始在周围巡逻;到处安排的骑哨步哨监视着下到沙滩的小湾和冲沟。两条双桅帆船在附近海域巡游,一条在下风处,一条在岛的上风处。在万顷海涛中看守一个人,竟采取了这么严密的措施!日落之后,任何船只都不许下海;渔船都被登记了数目,天黑以后必须留在港口,由一个海军中尉负责看管。当年骑在马上指点江山的至高无上的大元帅,如今一天两次要在一个步兵军官面前点名报到。波拿巴不肯被这样点名。即使偶然他躲不过勤务官的目光,那军官也不敢说出曾在哪儿,又是怎样见过他。其实发现他不在比证实他在要难得多。
制订这些严格规定的乔治?科伯恩爵士被哈得逊?洛爵士替换下来,于是开始了所有的回忆录1都向我们讲述的争吵。要是相信那些回忆录的描述,新总督便是来自圣赫勒拿岛的巨型蜘蛛家族,或者是那些栖满异蛇的树林里的爬行动物。英国缺少几分高尚,拿破仑缺少几分尊严。为了结束他的礼节需要,波拿巴有几次决心用一个假名来掩盖自己的身份,就像一个君主在外国徽服出游一样;他打算就用在阿尔柯尔战役阵亡的一个副官的名字。法国、奥地利和俄罗斯都任命了特派员驻守圣赫勒拿岛的下台皇帝官邸:被囚的拿破仑已经习惯接待后面两个强国的使节:法国的合法王权不承认拿破仑是皇帝,但是本可以表现更高尚一些,也不承认他是囚犯。
1夏多布里昂指的是拉斯卡斯和蒙托隆的回忆录。
一座巨大的木屋,在伦敦搭建好,运到了圣赫勒拿岛;但拿破仑身体每况愈下,没有福气住它了。他在朗伍德的生活起居是这样规定的:起床时间不定;躺在床上时,由贴身仆人马尔桑先生朗读书报;起床后,向蒙托隆与古尔戈将军,以及德?拉斯卡斯先生的儿子口授指令,安排工作。他十点吃早餐,约摸下午三点骑马或坐车出去兜风,六点回府,十一点上床睡觉。他乐于自己穿衣,就像伊萨贝2所描绘的那样:早上他裹一件东方男人的皮袍子,头上缠一条印度人的帕子。
2但丁:炼狱第一章二十二节。
“在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心里,宗教感情使他们依恋一个形状像十字的星座,因为它使他们想起祖先插在新大陆荒漠中的信仰记号。”
法国和卢西塔尼亚(葡萄牙)诗人把哀歌的场面置放在梅兰德和附近岛屿的岸上。这些虚构的痛苦,与拿破仑在贝雅特里齐的歌手3咏唱过的那些星辰下面,在艾蕾奥诺尔和维尔吉妮4生活的那片海域所感受的现实的烦恼相去甚远。罗马那些贵人如果被放逐到希腊的岛屿上,会留心海岸的美景和克里特与尼克索斯两个岛崇拜的神祗吗?曾经让瓦斯柯?德?伽马和卡蒙斯1陶醉的景物不可能让波拿巴动情:他睡在军舰尾部,除了头顶上头次见到的陌生星座在闪烁,他什么也没有注意到。这些星星从未在他的帝国上空闪耀,他也从未从宿营地见过它们,它们与他有什么关系呢?然而颗颗星星与他的命运有关:苍天有一半照耀过他的摇篮,另一半则留给他的葬仪。
3贝雅特里齐是十三世纪的意大利贵妇,是但丁长久爱慕的对象。她的歌手即指但丁。
4法国作家帕尔尼与贝纳尔丹?德?圣—皮埃尔作品中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