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节
现今理智的人们,放弃你们对拿破仑的景仰吧;从这个可怜人身上,你们没有什么可做的:他不是想象有一辆尸车来接他,就像从前带走恺撒一样?此外,他“信奉天主,与他父亲信仰同一种宗教”他不是“哲人”也不是“不信神的人”;他和你们一样,并没有向神开战,尽管他曾战胜为数不少的国王;他觉得“一切都表明天主存在”;他声称:“最有才华的人都相信天主存在”并且愿意像先辈那样信仰。最后,咄咄怪事!这位现代的第一人,这位存在于所有世纪的人,在十九世纪竟成了基督徒!他的遗嘱开篇就是这一条:
“五十多年前,我出生在来自使徒的罗马宗教怀抱里,现在,我也死在这种宗教的怀抱里。”
在路易十六的遗嘱第三段,我们读到这样的话:
3波利娜?博盖塞一八二五年死于佛罗伦萨。
有些人制订了一些劫走拿破仑的计划:一名叫拉塔匹的上校,领导一群美国冒险家,准备进攻圣赫勒拿岛。大胆的走私者约翰斯通打算用一条潜水船把波拿巴偷运出来。有一些年轻贵族参与其事;人们暗中策划,要砸断压迫者身上的锁链;要是换了人类的解放者,人们也许会听任他戴着镣铐死去,想都不会想他。波拿巴指望欧洲的政治运动会解救他。他要是活到一八三年,也许会回到我们身边;但他在我们中间又能干什么?在新思潮新观念之中,他会显得衰老、落后。昔日对我们的奴役而言,他的专横似乎是自由;如今对我们的渺小而言,他的伟大都似乎成了专制。在眼前这个时代,一切事物一天就变老了;活太久的人,无异于行尸走肉。在人生道路上往前走时,我们留下三四幅不同的画像,过后又在朦胧的往昔中重新见到它们,就像见到不同年纪的肖像。
波拿巴身体衰弱,只像孩童一样玩耍:他在花园里掘一个小水池,在里面养了几条鱼:水池充填料中间嵌了铜,鱼儿不久就死了。波拿巴叹道:“跟我有关的东西,都躲不过打击。”
将近一八二一年二月底,拿破仑被迫躺在床上,再也没有起来。“我这次真是垮了!”他嗫嚅道“当年我搅得世界天翻地覆,现在却连眼皮也抬不起了!”他不相信医学,反对让昂托玛奇1和詹姆斯镇的几个医生来给他诊治。不过他却同意让英国医生阿诺尔德接近他临终的床。四月十五到二十五日,他口授遗嘱;二十八日,他吩咐把他的心送给妻子玛丽?路易丝,并表示不许任何英国外科医生碰他的遗体。他认为自己患的是与父亲一样的病,便嘱咐随从把尸检记录转交赖希施塔特公爵2:可惜父亲的资料变得多余;现在拿破仑二世已经与拿破仑一世会合了。
1昂托玛奇(antomarchi,生卒年月不详),原籍科西嘉的医生,受菲舍红衣主教的委派,前来给拿破仑治病。
坐在中间主宰一切。
波拿巴走近了末日;体内的伤口1受到忧愁感染,折磨着他;他曾把这个伤口带到成功的怀抱之中:这是他从父亲那里获得的惟一遗产;其余的都来自天主的慷慨赏赐。
1波拿巴患了胃癌。
他已经在流放中度过了六年;当年他征服欧洲都没有用这么多时间。他几乎整天闭门不出,阅读切萨罗蒂2翻成意大利文的奥西昂诗集。在那片天空下面,生命似乎更加短促;比起我们这个半球,那个半球要少三天太阳。因此那里的一切都让他忧愁。波拿巴每次出门,都要跑遍崎岖不平的小径。小径旁边生长着香气四溢的染料木和芦荟。他要么在开着少见花朵的桉树林中散步,风儿从整个树林吹过,把桉树吹得都向一边倒,要么隐身在地上漫卷的浓厚云雾之中。人们惯常看见他坐在“黛安娜峰”、裸石岩和里德山的底部,从山口静观大海。在他眼前翻腾的海洋,一边洗濯着非洲海岸,另一边连接着美洲大陆,就像一条无边的河,注入南方的海。离这个岛最近的文明陆地就是风暴角。这个被死亡活生生地撕裂的普罗米修斯,当他手抚疼痛的胸口,眼光扫视着波涛的时候,谁能说出他在想什么?基督被送到一座山的顶峰,从那儿他看到人间的所有王国;只是对基督而言,他已经给人类的诱惑者点明:“你别想迷惑天主之子。”1
2切萨罗蒂(cesarotti,一七三—一八八),意大利诗人,散文家,翻译家。
2赖希施塔特(reichstadt,一八一一—一八三二),拿破仑一世与玛丽—路易丝皇后的独生子。
在临终时刻,波拿巴始终深藏在心中的宗教感情苏醒了。蒂博多在执政府回忆录中提到恢复宗教信仰时,叙述说,第一执政告诉他:“上个星期天,在天静地寂之中,我在(玛尔梅宗)花园里散步;突然听到了吕埃尔教堂的钟声,年轻时的所有景象顿时浮现出来;我很受感动,早年的习惯是多么顽强呀。我寻思:对我都是如此,对那些轻信的普通人来说,这种回忆又该产生怎样的效果呵?!对这种情况,你们哲学家真该作出回答!”他把双手举向天空,问道:“这一切究竟是什么人安排的呢?”
一七九七年,波拿巴发布马切拉塔通告,允许前往教皇国避难的法国教士回国居留,严禁惊扰他们,要求各修道院给他们提供膳食,发给薪俸。
他在埃及的变化,他对教会的怒气(其实他是复兴教会的人)表明在他即使失去理智的时候,宗教本能也支配着他,因为他的堕落与恼怒并非出于一种达观的本性,而是打上了宗教特性的印记。
波拿巴向菲舍派来的教士之一维亚利详细说明了对停尸房的要求:他希望在遗体周围点多少蜡烛,但他认为察觉到昂托玛奇对这个嘱托不快,便向医生解释,说:“您当然超脱了这些弱点:可您要我怎么办,我一不是哲人,二不是医生;我信奉天主;我信仰父亲的宗教。凡是想的人就不是不信神的人您能不信奉天主吗?因为毕竟一切都表明天主存在,连最有才华的人都相信这点您是医生医生只跟物质打交道;他们什么都不相信。”
1圣马蒂厄编福音书第四节第七行。
波拿巴忘掉了我曾叙及的一个想法(要是人家不给我生命,我也就不会剥夺自己的生命了),打算自杀;他也记不起一个士兵自杀那天他下了什么命令。他对被囚的难友们的爱戴寄予相当大的希望,认为他们会同意与他一起烧一盆炭火,吸炭气自尽:真是痴心妄想。在台上统治久了,就会生出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但是在拿破仑的焦灼不安之中,应该考虑到他忍受了多大的痛苦。德?拉斯卡斯由于违反规定,用一块白绢给吕西安写信,奉命离开圣赫勒拿岛:他的离去更使被放逐者感到空虚。
一八一七年五月十八日,霍兰勋爵2就蒙托隆将军转给英国的报怨,在参议院提出一个建议。他说:“后人不会考察拿破仑是否受到恰如其分的惩罚,而是会注意英国是否表现了与一个大国相称的宽大。”参议员巴瑟斯特勋爵反对这一提案。
2霍兰(holland,一七七三—一八四),英国政治家,曾任掌玺大臣。
菲舍红衣主教从意大利给外甥派去两名教士。博盖塞公主要求准许她去见兄长。拿破仑说:“不行,我不愿意让她看到我受屈辱。”这个丘比特的妹妹,拿破仑喜欢的小妹便没有渡海去探望兄长;后来她死在拿破仑留下声名的地方。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