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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一片绿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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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想失败呢?那就甭说,不过也没有这样的人。柳青自然也没有失败的瘾。不过失不失败不在于有没有这方面的瘾。很多朋友都说柳青嘛,人可真是个好人,可惜太不会处世,心肠又太软,有些事做得太不管不顾,对人也太易轻信还有好几个“太”因篇幅所限,不一一列出了。是否“可真是个好人”就注定与这些个“太”分不开呢?倒未必。作人何妨全面些、周到些呢?但都又似乎太没有个性。据说,欲成大器者,若把每一件事都做对了,这本身就是一个错误。此语过于玄妙,非凡人所能悟透。柳青的事没那么玄,不过证明了“秉性难移”和“命运即性格”两句话的伟大。譬如说作为一个导演,是大摆其架子好呢?还是与大家同甘共苦好呢?一般来说谁都会认为后者好。柳青是不摆架子的,因为不会。在上海锦江饭店拍摄内景时,因为要不断变换拍摄角度,室内陈设及道具经常要搬动,这位导演便经常自己动手,很多好心人认为这样会降低导演的威信。外出选景或拍摄时,她总拣租金便宜的车坐,有人建议说坐什么什么牌子的车才气派,她想也没想,只知道坐车是为节省时间提高办事效率,不明白气派的用处。在黄河源头拍摄漂流一片时(地处海拔4900米的巴颜喀拉山上),她把吉普车让给人坐,自己每天提前40分钟出发,翻一座山坡到拍摄点去。她既是导演,又是全摄制组中年龄最大的人,而且不久前刚刚作过一次手术,无论从哪一点说,她坐吉普车都是名正言顺的。但她认为全组的团结最重要,没有同心同德的创作气氛这部片子不可能拍好,自己必须与大家同甘共苦。不过她象是有点“不识时务”据说“今非昔比”眼下“摆架子”和“气派”也是件非同小可的事呢。有一位影界的朋友不无悲哀地跟我透露了其中的奥妙(我也不是活在桃花源,因而一说就懂):假如你出去联系什么事务,必要有一辆气派些的轿车,这相当于一个特别通行证,与之联系事务的单位先就敬你三分,事情便要好办些。假如你作为一个导演去联系事务,最好只说自己是一名剧务,与之联系事务的人一见你心下便可嘀咕,剧务尚且气派如许,导演来了总归更吓人,事情又好办些个。这些柳青不懂。也未必准是不懂,懂了她也做不来。所以她就坐末流汽车,住下等房间,以吃方便面条为乐事去吧。再说威信。导演要有威信这不是一个问题,但建立威信的方法却分青红皂白。举个例子?譬如周总理信奉的是一种“四人帮”惯施的是另一种——这例子举大了。没那么邪活。然而我想起诗人北岛的一句诗“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这真糟透了。不过失败就失败吧,柳青还是坚信她的“同甘共苦”、“同心同德”、“光明正大”吧,那样好。

又见到柳青时,倒看不出她有失败的样子,依然是风一般地来,又风一般地去。我很想对她说点类似安慰和鼓气的话,发现不必。我又很想劝她把那几个“太”字改一改,料也白搭。就听她兴奋地给我讲了她的两个剧本——作证和黄山吟。

作证是她为编写忠诚的战士,在湘鄂西采访时的意外收获。这儿是贺龙的故乡,是老革命根据地。这儿曾育出过多少传奇式的革命人物和传奇般的革命故事!如今又有了一个奇异而动人的传说:有一位家在北京的老干部,年近花甲了,级别约在局级以上。“四人帮”肆虐横行时期,他离开了北京的家;只身悄悄地来到了这里,并悄悄地住下来。他原本是这地方的人。是什么又把他召唤来?是逝去的童年的乐事?是依旧的故乡的水土?还是已经遥远了的青少年时代的梦想?是什么不清楚。是什么也都不算稀奇。稀奇的是,他不久竟与当地的一位既穷且老的寡妇结了婚,既无喧天的锣鼓,又无动地之炮仗,两人住在茅屋里,沉静和谐如偿夙愿般地生活,给人感觉不是牛郎过了天河,便是织女又降凡间。众人都羡慕,也都感动,又都惊讶,便有了种种猜测。有的说那老人是在京蒙了冤的;有的说那老人是为了不使别人蒙冤而自己蒙了冤的;有的说那寡妇受了多年的凄苦,心里一直念着那老人呢;有的说那老人也一直恋着那女人,到底来与她团圆了。众说纷坛,但都相信:这二人年轻时必有过一段浪漫与悲哀,这二人历尽劫难终于感动了上苍。老根据地的人民,心地真是纯净善良,便把这美好的猜想四处传扬。(中国还有一派流言家,惯会编派别人的私事,编派得如他们自己一样肮脏。这一点本文在后面要提到。)柳青被这故事打动,又知道这实在是一件真事,那老人与寡妇都确是有,就想去见见他们,可惜时间紧张未能如愿。

以上就是剧本作证所根据的原始素材。人,有什么样的心灵便会有什么样的灵感,这便是人对艺术的重要。

黄山吟,说的是明代一位大旅行家重游黄山,寻觅三年前他在这里遇到的一位姑娘。那姑娘当时被迫出家作了尼姑,痛不欲生。旅行家热爱生命,志在山河的博大胸怀,曾感化并点悟了那个姑娘。然而现在,他寻遍,人间皆不见姑娘的踪影。旅行家路遇大乘法师一同揣测姑娘的下落。黄山变幻万端的云彩始终伴随着他们,在深谷、在天际演出一幕幕神奇悲壮的景象。他们心中都明白了:那姑娘已不在人世。她若逆来顺受混混噩噩做生活的奴隶,尚可苟且偷生,而一旦认识了自我的价值并勇敢寻求时,必不为险恶的社会所容。从种种民间传说中可知,她为了追求自己的理想,有过壮丽曲折的经历。如今,她的魂化作了黄山之... -->>

我说不怕。她来了。果然不怕。大家坐在七平米的小屋里开聊,东南西北天上地下古往今来,说错了也不被批判,我就说了许许多多的错话。那天她穿了件墨绿色的呢大衣,就更显得美,这一点不断地给我以打击,让我觉得自己离电影有难越的障碍。她却鼓励我把插队的事写成电影剧本。我不敢说柳青是伯乐,那样岂不等于说自己是千里马?让人笑话。实际上我的腿是瘫的,不能千里也不是马。实际上她成了我文学上的老师和引路人。我就下了一年苦力气,写了一个剧本,寄给柳青看。她回信说:“我一下就看出你应该搞文学。”这句话比我后来得了小说奖还让我激动。我们全家也都激动了一回。我又写了小说给柳青看,她看了又拿给好几位有名的作家看,写了厚厚的一叠意见寄给我。如是者许多次。我并未全盘接受那意见,在信中或面对面与她争论过几回,我们的关系很平等。我正式发表的第一篇小说,就是柳青推荐到一家刊物去的。那日天色已晚,她风也似地“刮”来,进门劈头盖脸向我祝贺,说那一篇“写得真不错”我不免又激动一回,却是激动不过她。

以后几年我们见面的机会不多。她整年在外头跑,采访、写剧本、筹资、拍摄,借助上帝给的好身体可以行踪不定。我坐在家里倒总能听说她的消息。消息不怎么好,多是失败的消息。消息如下:

1976年底——1978年夏,她与别人合写忠诚的战士,写的是贺龙。剧本在1978年电影文学上发表。同年秋成立摄制组开拍,但中途下马。原因很多。

1978年底,她写成了电影文学本作证,但没有拍摄的机会。此本收入1980年北京出版社出版的电影文学剧本集,集名就用了作证。

1979年5月——8月,她又写了剧本音乐之家,写了盛中国一家的故事。因有关部门不同意把盛中国的父亲盛雪的事迹搬上银幕,此片未能投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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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黄山之云,萦绕于山头,俯视人间,不忍离去。

柳青说“人的生活不够美,所以才希望从艺术中看到美,在艺术中创造美、实现美。”我想这一点就是艺术对人的重要了。

1980年4月——11月,她与王艺瑜合作,编导了漓江春。

此片由华文影片公司出品,1981年底总算公演。

1980年12月——1981年2月,她又写了剧本黄山吟,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拟拍摄水墨动画片,因非儿童所能理解的主题,又未成。与此同时,她与王力雄合作,写了末代皇帝的剧本,中新社拟筹外资拍摄,因柳青本人认为此单位不具备拍摄此片的条件,终于放弃。

柳青简直是马不停蹄。我不由得要歇一会了,呼吸有些紧。

常听电影界的朋友说,现在的导演,能把百分之三十的气力使在艺术上就算不错了,其余的百分之七十得投到各种各样奇怪和不奇怪的事情中去:相当于外交家和商人的事,相当于权术家和甜言家的事,相当于股票市场里的事和街头乞丐的事,相当于搬运工、勤杂工、自行车运动员和马拉松运动员的事。都说,若不把这些技艺娴熟了,凭什么拍得起电影?有名气的大导演要好办一点,初出茅庐者必要有这样一身硬功夫的,如果想成功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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