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族外婚,乃通过一种联盟手段,一个群体将自己向历史开放获得许多机会,其代价是冒风险。
族内婚,则是另一种巩固手段,将以前所获利益保持,财产世袭,级别,头衔,常规性。两种手段,不断的交换出来,与不断的交换进来,矩阵代数模型,网络于焉展开。
那么我跟蓓蓓,我的渴婚热也差不多消退时,一日我们依例吃饭聊天,她讲我听,饭后逛到对街一家窄小却迷人的个性店。蓓蓓眼睛亮如宝石,依依抚爱那些异国风味的玩意儿,带著教徒压迫性的热情邀我加入她的欢叹。我煽动她买,她总说,白浪费。我知她在奋力攒钱想买下一间套房工作室之类,搬出父母家,便可为所欲为搞怪一番了。她矮矮的个子在我跟前,好贴近,诱发我讲出秘密。我说如果我们结婚的话,这些东西都可以买回家去好好布置呢。
这是万馀年前那次男神的性革命吗?然而天照大神不承认他,另遣天孙代替他,授以一禾教之去建立大倭全境之国。
天照大神本来有太子,因太子已成人,是男子那边的人,所以不用。而天孙年幼,天照大神与之同殿同食,代表女家统治。自此万世一系的天皇,也有成人男子的,但其所代表的女神地位不变。
伊势神宫祭天照大神,斋主是未婚的宫主内亲王,女人才可以做斋主。对照祭祀上帝耶和华,斋主是教宗。还有老老古中国,天坛祭天地坛祭社稷,斋主是天子。
记得不,圣德太子写给隋文帝的信,直称,日出处天子致日没处之天子书。
日出处,难波津,女人国。看哪当家的女主人,用了男人做总管,但她只在内里,出面为主是以幼子或幼孙。幼主并非比总管更大的总管,他是幼主。他秉承是内里主母的意旨,天照大神予以皇孙的约束。
她拉我去吃饭。又是她滔滔好辩的活力,我则善听,善响应,又回复到我们最安适的相处基调里。至今我仍如雷贯耳,她说“女性们就像涨满的帆准备迎接历史的顺风,男性却像站在逆风口的一群傻瓜。”一位叫黑井什么的家伙的恫世警言。
蓓蓓讲的是广告。她告诉我,男性公司主义已经瓦解了。在日本,公司,曾是国家与家之外的另一个家,终身雇佣制,永久寄栖的社。社,企业同心圆意识,武土道精神。末代的武士——战后上班族。自上次石油危机后,男人们开始回家了。
丈夫不安年,男性入厨会,书房复活,角落的幸福。
她说,日本男人一直依附在企业和母性的羽翼下,尤其对母性的依赖,源远流长。他们在团体里的时候,都是可爱的男童。但一脱离团体成了一个人的话,不知怎么就变得好无趣。
她说,女人和孩子容易适应环境,男人总是后知后觉。
稚冲天皇,妇人颜色,倭国梦士,艺术造境。莫怪源氏物语里以月亮喻男人,女人多半自己有家,男人是去寻访她恋爱。日本文学的底蕴,原来是宫庭的女人文学,与民间的女人歌垣。
我寂寞对学生们说,要了解日本席卷世界的生产力的奥秘,不如先了解日本的女人罢。
事实依然是,婚姻现在不是私事,从来就不是私事,也不可能是私事。史陀的格言。
不论夫兄弟婚制,或妻姐妹婚制,史陀指出,其亲属规则不外乎两种,亲昵的,与回避的。
族内婚,与族外婚。
我一路惊心动魄称是,暗忖她似乎把我算做是她一国的而如此率言不讳。然我仅能搭搭马库色的话薄弱应和,对呀只要废除掉那一大堆的社会机构,就可以出现类似于母子一体的理想境界了。我兀自懊丧,觉得是放了一颗空包弹,与蓓蓓所言并不相干啊。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日语有一辞,甘え,amae,依爱。婴儿紧偎母亲怀中的感受,日本人将此绵延终生,深深泌入,养成其鲜明不可易拔的国民性。
这个依爱的制度化,可说就是天皇制。
依爱的语源,ama,来自于古事纪神话。天降る,amakudaru,下凡。天翔る,amagakeru,升天。日本人的天,对比于游牧民族的断裂之天,是连续之天。
太阳女神天照大神住在高天原,其弟素盏呜尊,反叛她去建了男性的出雪之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