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則巴陵銀碗裏盛雪
戲臺上的必有戲詞。一個好時代的言語像銀碗裏盛雪。
有僧便問:如何是提婆宗?門云:“九十六種,汝是最下一種。”所以你要與諸
外道一齊自知。而雪竇比雲門,是更明白地提出了“自知”二字來。
“天下篇”裹莊子對諸家(連莊子自己也在內)是從高高的地方看他們,比
起來,提婆對于外道卻是兩個對等的小孩在比唸口簧。雪竇喜愛這個,他的頌末
兩句是:“提婆宗!提婆宗!赤旛之下起清風。”
道被汝一時降伏。”我們今日對西洋,對,當著天下人面前,亦要像提婆的
會言語。
佛法是有說?是無說?佛法與言語是別?是不別?這難以理論說明,但是可
以詩意來說明。巴陵郡新開院的顯鑒老禪師說佛法是銀碗,言語是盛的雪,好新
鮮照耀。雪與銀碗,是別非別?要問也可間:若不問,則也可不問。所以雪竇禪
但是莊子的也好。莊子把他自己也說在內。他批評諸家時,就像是說的他自
己一樣,外道諸家皆只是莊子的跌蕩自喜。后來惟司馬遷寫史記列傳也能像這樣。但凡自知負墮了,即也不必斬首謝過,而皆可以是好的,譬如奸惡方可與忠良
一般上得戲臺演戲。演戲的人知道自己是在演戲,這就是自知了。我表哥在學校
裏教物理學,他道:物理學上的錯誤亦是只要自知了,它就還是成立的。中國歷
史上凡開創新朝代,當時天下的好人壞人便皆有這樣的自知,所以必有言語,像
師頌的開頭,先讚歎他:“老新開,端的別,解道銀碗裹盛雪。”
但是底下的再兩句頌:“九十六個應自知,不知應問天邊月。”則又是雪竇
自己的見解了。他以為九十六種外道亦皆是佛法,是佛法的陰陽向背的光陰,他
們但凡能自知就好了。雪竇是把馬祖說的“降服外道”來了一記翻,不是降服
,而是與外道一齊自知。雲門禪師早已說過:“馬大師好言語,只是無人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