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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三号的两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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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我当然不能承认,我认了,他们就会拿这东西去逼老刘,老刘非死不可了。我想,我宁愿自己叫他们整死,也不能叫他们把老刘整死。

他们还有个办法,就是经常饿我,有几次一天多不给我一口东西吃,饿得我把草垫子的稻草抽出来塞在嘴里嚼,硬咽下去,成牲口了。后来我吃饭时常常剩下半个窝头藏在稻草里,预备挨饿时吃,可有时用上它时已经长绿毛了,吃得拉肚子。

"你就把它给我吧!"

奇怪,怎么这会儿又来要我写的折扇?其实他当时心里有数,他明白自己是不可能回来了。我给他折扇时,他握了握我的手,握得好使劲——这是他用心握的。谁想到这次握手,竞成了永久的诀别!

他走了,我发征,发傻。那些人问我,

"你到哪儿去?""我不知道我怎么办。"我说。

"你就跟我们去吧,可以给他拆拆洗洗,还可以听点他的消息。"他们说。

我家一连给抄了五次,整个抽屉的东西,多少年存的好东西,还有老刘的书,技术材料,日记,全给弄走了。老刘喜欢照像,照片特别多。所以抄完之后,满地都是碎照片。那些没抄家的子女都围在外边往里看。我的脑袋木了,一听声音就害怕。随后我们就给赶出"新村"。来辆马车,叫我们带上吃饭必需用的锅饭瓢盆和被褥桌椅上了车。镜子不许拿,说是"照妖镜",被赶到一片水中间的简易房子前,可是那里的街道代表出来说,他们不要牛鬼蛇神,嫌我们脏。但他们把我们又拉下来批斗一番,再赶上马车,最后塞进一所破楼,名叫"垃圾大楼",住在一间十来平方米小屋里。厂里每天都来人审讯。他们真有办法,居然在t市老刘哥哥家翻出一套他父亲做海军总长时穿的旧制服,还有旧军官照片,说老刘"企图变天"。都是什么年头了,老刘就是想变天,也不能穿这套清朝衣服上台呀。他们还逼我给溥仪写信,找他要旧照片,好拿这照片说明我们想恢复旧王朝,多亏溥仪回信说他没有这种旧片了,要不我们更倒霉了。他们就这么搞,想什么样儿就要搞成什么样儿。糊里糊涂的,觉得没活路了。可搞了一阵子,正提心吊胆的时候,又说问题搞完了。老刘的手表也发还给他。刚轻松几天,又反过来说老刘组织"裴多菲俱乐部"。

我不知道裴多菲是谁,我说裴多菲是外国名字,我家没见过这个人呀。后来才知道这是指反革命组织,搞政变。一下子心又提到嗓子眼儿上。

我和老刘是解放前到这厂子来的。那时这里很荒凉。我们这种技术人工资很高,没处花,经常凑一起玩玩。老刘好客,爱照像,滑冰,打网球,是个玩将;我爱唱戏,我俩又没有孩子,房子宽敞,那些工程师们差不多都住在"新村"常常到我家聚会,多少年一直这样,直到"四清"以前。"四清"一开始,大家就没心气儿玩了。可"新村"有个人参加过国民党三青团,"文革"一来他怕极了,就写张大字报说我们搞"裴多菲俱乐部"。这可是个不得了的大问题,从头整。

老刘害怕了,他这人胆子很小,总哭,哭得青光眼发作了。我一直拿他当"定心丸",看他这样儿,我想我应该做他的"定心丸"了,就说:

"咱就像牲口,打倒了,还会再站起来。咱们不就在一块玩玩吗,又没做坏事儿,怕什么。"

我想这样还可以在老刘身边,知道他的情况,满心以为这是他们的好意。谁知这是他们的圈套,就是也想把我弄去,好从我身上挤东西整老刘。我坐在车后边进了他们的厂,又进了一座大厂房——这就是63号。进去后被推进一间很小的屋,"哐当"门被关上,我一看地上一堆睡觉用的破被子和稻草,心想坏了,坐牢了。当天半夜就审讯我。叫我把反革命罪证拿出来,我哪里会有,这就拉出屋去整。前后整整两年半,打呀,要命呀,头发被他们大把大把揪掉。我把头发偷偷塞进被子里,心想早晚一天出来后非要告他们不可。粉碎"四人帮"后,叫我上台控诉他们,一个大领导叫我放开讲,我一讲一个多钟头,心跳得厉害呀!

开头他们叫我承认,说我家制造发报机,开黑会,还读反动誓词。他们在我身边摆着三瓶尿,一桶屎,不承认就拿屎尿灌我。他们还编了一套一套的,说我家开黑会时接国民党的党旗,叫我写,我不写就打呀骂呀,那些脏话,我从小到大就从来没听过那么下流的话,难听极了。

每天十二点后通知我才准睡觉,五点钟就喊我起床。天天想什么时审就把我拉去。真打得要命呀!有一次三个壮男人把我推倒,围着踢我。浑身上下不分地方使足劲踢,鼻子哗哗流血,他们就用我抄写的毛主席的"最新指示"堵鼻血,嘴肿得多少天没法吃东西,每次我都以为这回要把我打死了。

他们整人的法子可多了。有时叫我手棒着一大堆铁链子围着椅子跑,不许停,一直昏倒下来。有两个小青年最凶,他俩把我举起来,一个抓住头,一个抓住脚,像拧洗过的床单那样拧,全身骨节都要折了那么疼,疼得我一喊,他们就打开留声机放唱片,把声音放得特别大,好压过我的喊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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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更怕,怕极了。总觉得比开始抄家那次可怕得多。那次是拿大棒子胡打,碰巧打上谁,谁死;碰不上没事儿,这-次是看准谁非弄死不可。我巴望这时最好有一个人闯进屋,一枪把我们痛痛快快全打死多好。

七月三日晚上,那天特别热,我和老刘乘凉刚回屋,一大堆人进来命令我俩坐到街对面去,互相不准说话。只听他们在屋里又抄又砸,,声音吓人极了,然后叫老刘跟他们走。

老刘忽然拉着我的手哇地哭起来,哭得特别难过,眼泪把我的手都弄湿了。哭着哭着他又怕我难过,就对我说:

"你放心,我们没什么事,弄清楚就回来,你要相信政策。"

我手里有把折扇,上边是我用毛笔写的毛主席的词咏梅。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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