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陰委羽
難乞食,惟得馬麥,阿難覺得委屈,佛告阿難、“如來所食,乃天人饌。”還不
及我們家的世俗真實。
我父親穿衣裳不費心機,洋傘拿出去常常會得忘記帶回來,打牌輸贏都無所
亦是這樣好法,父親身材長大條達,在我旁邊除草分菜秧,他的人與事物皆如此
歷然,使我對于自己亦非常親,卻不可以是喜,不可以是悲,不可以是愛,連不
可以是甚麼想頭。
有霜的早晨,父親去后園割株捲心黃芽菜,放在飯鑊裏蒸,吃時只加醬油,
真鮮美。胡村有時還有早羊肉賣,父親在家時亦常買來吃,吃時亦只蘸蘸醬油。
討好。我曉得的有俞傅家一份農家,為田產與鄉紳家糾紛,我父親幫那農家訴訟
,縣裏敗訴,我父親倒貼訟費旅費陪他又告到杭州,前后凡經過兩年,官司纔打
贏,那農家的妻卻很怨懟,說早知如此,當初退讓也罷了,如今雖保持了這畝斷
命田,為打官司費了工夫又傷財,如何合算!我父親聽了只默然慚愧,他的仗義
變了沒有名目,且連成功失敗亦不見分曉。但旁邊人坤店主看了這樁事情,曉得
還有豆腐漿豆腐花,清早拿隻大宣花碗先放好豬油醬油與蔥,去橋頭豆腐店裏一
個銅元沖得一大碗。夏天還有霉千張,飯鑊蓋梢開了就已香氣好聞,最是清口開
胃。我家除過年過節及待人客,平時常常只見三四碗都是醃菜乾菜,惟父親有時
作出花樣,他想到吃一樣東西,都是從他的心苗上所發,可以說是他的私菜,看
看妻子也吃,他端然有喜色,其人如金玉,所以饌是金玉之饌。阿含經裏佛與阿
和我父親是可以做朋友的,前此雖非素識,今卻要我拜他為義父,是年我十二歲。也是攀了這門親,后來我才能到紹興杭州讀書。而我大起來亦像父親,生平經
歷過的事竟是成功失敗都不見分曉。
民國世界本來名目尚未有,成敗尚未定,但亦自有貞信。小時我跟父親到高
沙地種麥,他椓坎,我敷麥子。父親來到田地裏好比是生客,畝上鄰人見了都特
別招呼他,連泥塊草根亦于人都成了蘭儀。我又和他到后園種菜,那菜畦與菜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