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開牡丹
要說杭州,道杭州,只能用三個字,杭州地方好風景。無論人或物,但凡能
是風景,即私的亦皆成公的,西湖裏私家的莊子皆開放,西泠橋畔蘇小小墓,當
年兒女之私亦成了天下世界的風景,所以杭州女子這樣的喜歡在門口小立。一次
我與蕙蘭中學的同學鍾志謙走過誰家庭院,大門開著,他便昂然進去看花看魚,
前的已是全新的。
我第一次跟父親去杭州亦是十三歲那年,其后在十五歲纔又跟表哥吳雪帆去
杭州進蕙蘭中學。跟父親去時,有個親戚是胡村進去十二里前岡村人,在電燈公
司當工人,領我們到機器間看正在轉動的發電馬達,那樣大聲激烈,我有點害怕
,就像山西梆子“呱呱!”把感情思想都軋掉掃盪掉了,剩下來的只是更純簡且
沒有錢,且亦根本不想到要買。
但是紹興的名勝古跡我不知,在讀書的那兩三年裏,我連沒有去過禹陵蘭亭
,我常去的倒是水偏門,只見舳艫如林,米市魚市非常熱鬧,四處田疇河漢,不
必登高望遠,也城郭山川都在這裏了。再出去,離鬧市稍遠,沿河石砌官塘大路
,一次梅香哥哥來,我與他走過,太陽曬得熱起來,進去路亭裏有賣老酒的攤子
更端然的人。那天去他家吃夜飯,錢塘江的(魚+扁)魚這樣鮮美,我也是初次吃著。飯后又請去共舞台門看髦兒戲,正演大鬧天宮,京戲的鑼鼓與錦襖花帽的孫悟
空皆與我山鄉地方戲裏的不同,而是民國世界東吳的繁華,新鮮到幾乎是帶有刺
激性的。那親戚能有多少工錢,卻這樣豪爽重義,這也是我初次見識了現代工人。后來他又陪我們到旗下洋貨店裏,我只見電燈光像水晶的條條射目,身穿旗袍
,頭戴絲絨帽的女子在買東西,我還當她是男人,她卻又臉上粉敷得這樣白,襟
邊水鑽閃爍,我只覺不順眼,然而這正是我對現代都市的初次驚艷。
,四枚銅幣一碗,水紅菱一枚銅幣二十隻。
但我還是更歡喜杭州,紹興人有一種熟祁祁,像西瓜熟透倒了瓤,與我的脾
氣合不來,杭州則有辛亥起義以來民國世界的清明。我在紹興高小時,五四運動
只在學校裏剛起來,而到了杭州,則尋常巷陌人家,湖山市廛,皆只覺五四時代
原是向來的本色,好到使人不起懷舊之感,因為沒有一個舊時代在死滅,然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