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兮鳳兮
山直逼到了堂前。堂前掛有孫總理及蔣總司令的簽名照相,還有張靜江寫的對聯
,但婦女說話仍一股鄉氣,有人客在,兒童亦赤著泥腳爬上椅榻。我倒是愛意這
種新發人家,好像民國世界的未完工。
我一直只是與齊民為伍。但我二十幾歲時真也危險,因為實在甚麼本領亦沒有,
竟不被社會打落,要算是天意。衣食的事我切心是切心,但即在彼時,我亦少有
幻想或驚怖絕望,並非我有自信,卻是人性的存在自是個有餘,我就如此的生在
天道悠悠里。
翌年夏天,我到唐溪,岳父陪我遊奉化雪竇寺,赤腳在寺前瀑布源頭弄菖蒲
何所為而出門,如今又何所為而歸家,真真是“無知亦無得,亦無所得故”好
不難說。
我到家還剛剛踏進簷頭,王鳳趕即把懷中的嬰兒塞給我。說、“爹爹回來了!”嬰孩已週歲,出生之日正當我去北京火車過黃河鐵橋,想起夏禹治水,信里
給取名一個啟字。但當下我接抱啟兒在手,好生不慣,而且不喜,惟因見玉鳳那
樣得意,我纔不得不抱一抱,馬上就還了她。父子天性,性可是不能即刻變出來
,看一溪的水在咫尺之外墮落千丈巖,群山皆驚。而我竟不知雪竇寺是這樣的有
名,且在宋朝出過雪竇禪師。我是連岳父帶我來蔣總司令的家鄉的用意,亦自己
不甚在心,無思無慮。
是日從雪竇寺下來,到葛竹王家。那王家是蔣總司令的表親,兄弟隨軍北伐
,在南京為官,鄉下家里新造房子,庭下木匠泥水匠的工事尚攤著,照牆外的溪
適當的情。
是年我在胡村過年,那時家里幸得有大哥積潤維持,這種無錢無米的當家也
著實虧他。我當然亦想到生計。平日我在報上看到陝西川北的大災荒或上海人失
業的新聞,每不免聯想到自己,而我是讀書做事總不取巧,后來做高官,所取亦
與教書時的勤勞所得差來不多,又后來亡命,衣食亦仍靠真本實力去得來,以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