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人家
康有為寫的中堂、“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
周郎赤壁。”但此地是杭州,三月陽春,滿城柳絮如雪,飛入閒庭,成團逐毬
的撲面舞空,門外細雨初過,深巷有賣花聲。一次太太經過前廳,柳絮撲在她髮
際,她停步在穿衣鏡前伸手去拂除,抬頭看見我,她連忙招呼,難為情的好笑起
亦一點不走樣。且我照他們兄弟姐妹的例,按月還有零用錢,二十角銀洋,都是
我不在時太太進房來放在我床前抽屜里。過年又有壓歲錢,是兩塊銀圓,紅紙封
包,放在除夕的果盤里由使女捧進來。
斯家從前住在金洞橋,有花廳樓台,現在搬到金剛寺巷,不過是兩院三進的
平房,且又大門里側即是人力車公司,太太常出來這里帳房間料理業務,可是晝
世上人家
我在南京八天,又回杭州,無事住在斯家一年。斯家大少爺是我在蕙蘭時同
學,如今他進了光華大學,卻因病休學在家。他家老爺是辛亥起義發跡的豪傑,
前三年去世,在時他當浙江省軍械局長,待人豪爽,好像家里轄有金山銀山,身
后遺下來的財產卻只有一家人力車公司,靠太太親自經管,家境並不寬裕,並且
長人靜,總覺得一般是深宅大院。內院內室我從不進去,太太只是經過前廳時看
見了向我帶笑招呼,我亦只叫她一聲斯伯母。姨奶奶亦如此,只出入時遇見叫我
一聲胡先生,我卻因她年青,生得明眸皓齒,雪膚花貌,說話的聲音嬌亮使人驚
,每回倒是不好意思也叫她。
住在金洞橋時,康有為亦常來他家飛觴揮毫,如今搬了房子,大廳上仍掛著
變成經商了,但這位太太凡事明白,出手大方,依然是官宦人家。
他家兄弟姐妹六人,上頭是太太,是年還只四十五歲,及一位姨奶奶年方二
十三。太太待我像子侄,又是賓客,她家女眷在內院,我住的是前廂房,喫飯在
客廳上,有時兄弟們都不在,亦必由最小的妹妹出來相陪,賓主二人一桌。她名
叫誾誾,纔七歲,惟她是姨奶奶生的。我到斯家第一天是怎樣的款待,住上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