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道路§
第三天我改扮日本軍少佐,由憲兵隊佐官三人陪同坐火車離開南京到上海。
谷大使為我安排匿居虹口一日本人家。清水與池田來看我,叫我安心,等到與谷
大使同機飛往日本,我道、“谷大使還能平然歸朝述職麼?”日本人是沒有對外
國敗戰的經驗,大禍當頭都糊塗了。又有兩隻日本兵艦逃走,祕密來邀我同乘,
九月五日到南京,陳公博已出亡日本,周佛海為京滬衛戌總指揮,周佛海早
通重慶,此時遂行逼宮,陳公博行前曾召開緊急會議,陸軍部長蕭叔宣與江蘇省
主席陳群主張舉兵反抗,散會后蕭叔宣出門口即被周佛海的人擊殺。陳群是歸宅
后自殺。現在南京已由重慶的副參謀長冷欣帶了兵來接管,惟尚賴日軍在維持秩
序。
著個赤痢病人,便穢都由看護婦過來服侍,而我竟亦不畏惡。臨死時看護婦頻頻
叫他“遠藤樣”這樣年紀青青的。于是拿來一面日本國旗蓋在他身上,敗戰的
苦難的祖國,國旗亦尚護他的兒女。同艙的人們連不驚動,亦不歎息,一種親情
,到得浮華都盡,對世上萬事像參禪的似有所悟。
我去盥洗時到舷邊立一回,船在中流行,兩岸遠樹如薺,依稀有炊煙人家。
我進日本陸軍病院,住的將官房間,翌晨冷欣派人帶了翻譯來慰問傷病兵,
來我房門口宣述蔣主席的德意,那人說一遍,翻譯覆一遍,致敬而退,而我是傷
病者,可以臥床不理。晚應日本憲兵隊祕密招餐,詢知谷大使及岡村宁次大將皆
已往上海。座中間我如何看麥克阿瑟與日本,我說、“情形要比你們現在所想像
的嚴重百倍,但是日本有二千六百年的歷史,且二十世紀無亡國。”
抗戰勝利的感覺不是熱鬧,卻看山只是山,看水只是水,不可以有甚麼聯想,那
里的炊煙人家將如何作我隱身之處,亦竟無從安排。人世于我的親情如此分明,
卻毫無狎玩姑息,我不禁微有妻惶,但不是弱者的哀意。我不過是一敗。天地之
間有成有敗,長江之水送行舟,從來送勝者亦送敗者,勝者的歡譁果然如流水洋
洋,而敗者的謙遜亦使江山皆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