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陌度阡
最不記得別人的姓名面貌,到過的地方亦易忘,惟現前相逢即是今生的直證。我
直氣壯。
斯君只說我是杭州客人,他哥哥的朋友,無事帶我來遊玩。于是又打牌,因
為想要逗留,除了打牌無可藉口。那村中有個中年地主,曾在杭州安定中學畢業
,與斯君相識,他就來湊了一個搭子,歇了牌還請我們喫飯。我在逃難時處處注
意別人,原為避凶趨吉,但多半是閑情,只顧仔仔細細的看。那地主是個孱頭,
淪陷,縣政府曾搬來此地。我一人去散步,走到街后冷靜的廟里與祠堂里,尚有
抗戰部署的痕跡如新,為之正襟佇立久之。
于是去到琴絃岡老四的姑母家。琴絃岡是個山村,村端有黃土岡,那黃土且
是清潔滋潤,自然形成波紋,條條平行如琴絃,有松有茶,有玉蜀黍與桑竹之屬
,山坡開墾出層層的田畝與園地,村中人家閑靜,使人想起臥龍岡。那姑母家卻
在地方上到處被欺侮。他的人,他的家里,沒有那一樁是眉宇軒朗。看了這個,
我真不喜地主。他的妻卻是十七八歲的小婦人,皮膚很白,眼睛且是秀氣,在簷
前抱著一個嬰孩餵奶,我心里為她難受,大約那男人亦是要保不牢她的。人無烈
性,真是雖生何益。
翌日我們到鄰村,離琴絃岡只二里路,那里也有一家鄉紳與斯君是世交。我
有些城里人式氣,對親眷人客大模大樣,卻值她們家的女兒從縣城回娘家,大家
即坐在簷頭談天。那女兒與女婿都在縣立農林試驗場做事。我單是聽她說話,看
看她。以前辛亥革命時的重人,民國元年的議員,五四運動時代的女學生,北伐
初期的國民,政府官吏,乃至諸暨嵊縣鄉下男女,到杭州上海進紗廠與當娘姨的
,皆有民國世界的明亮與灑然。而現在是抗戰勝利,連琴絃岡的女人亦這樣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