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相送
有這樣的歲月悠長。厲先生后來不知續娶了沒有,好像還沒有似的,又后來從別
人纔知道厲先生已在家鄉病歿,那還是勝利前一年,等范先生知道這消息是我們
已在溫州,結婚多時了。她當然嗟惜,但是沒有悔恨,因為兩人誰亦沒有相負。
厲先生另娶或否,范先生另嫁或否,亦一個是男兒平生意,一個是女子平生意,
她不是全無知覺,但她又想你也許不是這種意思。
男子易對人說自己的女友,多有是為了稱能,或者竟是輕薄,女子則把心里
的事情看得很貴重,輕易不出口,姐妹淘中若有知心的還不妨向她披露,這亦說
時聲音里都是感情,好比一盆幽蘭,不宜多曬太陽,只可暫時照得一照。現在范
先生卻當著我這個男人說她與厲先生之事,竟不知是說的她與厲先生的私情,還
去。及聽到緊要去處,我問她為何不與厲先生結婚?范先生卻道、“我覺得他魄
力不夠。男人總要有魄力的好。”我聽了嘴里不說,心里卻想,我比那厲先生魄
力大。這又是我的蠻來,不能切題的,亦枉對硬對把來切了題,若比作一篇文章
,我這樣的起承轉合法,便該打手心。
因范先生說了魄力的話,我倒是要把她重新又來另眼相看,在我跟前的這位
是不知不覺的變成了只是她與我兩人此時的情景,這里的一種不分明,卻真是非
常之好,寫書即不能亦像這樣的對讀者有情,所以我從書上從未見過說私情有像
范先生這樣說得好的。
卻說范先生與那厲先生,后來還是照常,兩人要好是要好在心里,到打仗蠶
種場停歇,各歸家鄉,還有信札往來,惟總要隔上一年半載,纔有一封,人世是
范先生,她實在是有民國世界人的氣概。她在家就燒茶煮飯做針線,堂前應對人
客,溪邊洗衣汲水,地里種麥收豆拔菜。她在蠶種場,就做技師,同事個個服她
,被派到外面去指導養蠶,鄉下人家尊她是先生,待她像自己人。如今她長途送
我,多少要避男女之嫌,可是單看她的走路,這樣乾淨俐落,不覺得有何女人的
不便,就是她的人大氣。而且兩人說話,我竟得步步進逼到了她的私情上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