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相送
但她老年加上無知無識,變得像小孩,一張面孔笑嘻嘻,滑稽可笑,好比年畫里
的和合二仙。她仍以為兒子未死。她對秀美的身世不覺得做爺娘的對兒女有何抱
歉。現在忽見秀美與我一道,她亦只是母女情親,毫不盤問。她是人世的事都是
搬出來,主人總自讚好喫。后來我到日本,住在池田家半年,餐餐有秋魚。主婦
總自讚好喫,我想起溫州芥菜,不禁要笑。溫州人烹調不講究火候,小菜多是冷
的,好像是供神的,中午冷飯冷小菜,惟有一大碗芥菜現燒熱喫,所以特別動人。城里又飲水不佳,卻縱橫都是石砌的河溝,既涸又髒。但仍可想像過去太平時
世,是從城外引活水進來,家家門前有清流如鏡,可以洗菜洗衣。現代都市惟知
填平河溝,其實仍應當有,而且可以保持清潔的。
斯君的丈人當過稅局的課長,現在開著酒店。溫州城里與蘇州城里紹興城里
一樣,多有這樣的門第,好像是書香世家,舊式房子,堂屋前后院,欄杆走廊,
假山花木,親友來住,人情場面都等樣。我在這樣的人家作客,真要做筋骨,住
得日子多了,我難為情是不消說得,連秀美為了我,亦只是厚臉皮。但她比我更
有大行不顧細謹的氣魄,她道、“他們麻煩,亦只好且麻煩他們了。論親戚亦不
在朱家住了月餘,尋著秀美的娘家,今惟老母一人,窮苦無依,在竇婦橋徐
家台門里賃一間側屋居住。秀美有個弟弟,從小尋到杭州,阿姊培植他學汽車司
機,已娶妻成家,戰時在江西運輸隊,被日本飛機轟炸,一門俱沒。如今我與秀
美就搬過去與外婆同住。
外婆已七十歲,一隻眼睛因哭兒子哭瞎,卻乾淨健朗,相貌身裁母女相像,
在乎此,前年他們弟弟到斯宅來,也住不少日子。”她是何時都有理直氣壯。我
的不安,大約還是因為我不喜這等世家。下午人靜,聽他家二小姐在堂前翻絲綿
,反來覆去哼同一隻小調,只覺有個古老的中國,連同這斜陽庭院,要消逝湮滅。
溫州話很難懂。喫食是海鮮多,餐餐有吹蝦。芥菜極大極嫩,燒起來青翠碧
綠,因地氣暖,應時甚長。芥菜有芥菜香,味厚,微辛。在朱家,飯桌上每芥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