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我是知识青年。”我干巴巴地回答。
“上海来的?”她惊喜地一扬两条淡眉问。
“嗯。”“我们是同乡。小知青。”
又是一个“小知青”!
是的,一眼就看得出,她比我年长几岁,可她也不能就此把一个救命恩人,左一个小知青、右一个小知青地喊啊。
我移了移脚步,让自己身体的阴影遮着她的脸,她的眼睛睁开了,一双黑溜溜的、大大的眼睛,困惑地眨动着。一旦看见了我,她惶惶地撑着双手坐起身子,双臂自然地交叉搁在胸前,阻挡着我的目光。
我离开了她身边,把那件树林中带出来的蛋黄色毛衣扔给她,走向河边。
上岸时,由于没系船绳,我那只柳叶般轻盈灵巧的小船,已经荡离了河岸一丈多远,不是有几块裸凸出河面的礁石挡住了它,小船早顺着樱桃湾的流水漂远了。
我用篙子把小船拉回来,慢条斯理地将湿漉漉的船绳随随便便拴在一大坨河岸边的石头上,然后坐了下来,朝她转过脸去。
她把蛋黄色的毛衣穿上了。除了头发微见蓬乱外,看不出其他遭受欺凌的痕迹。她仍然坐着,脸上那股惶然疑惑的神色消失了。只是用那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探究一般盯着我。
我有些愠怒了,懒懒地耷拉着眼皮。
“告诉我,小知青,你在哪个寨子插队?”要是把小知青三个字撇开,她问得是很温顺的。
“斗篷寨。”
“斗篷寨在十几里地外呢!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搓了搓双手,想问问她,是什么人,为啥独自个儿来河边洗衣裳。但不知为啥,我总难以启齿。
“你是从河对岸赶过来的?”她倒先开口问起我来了。
我兴奋地点了点头,一听她说话,我就挺高兴。一来是我好多天没同人讲过话了,二来是我一下子就听出,她同我一样,操的也是一口上海音挺重的普通话。相声演员怪声怪调学起来挺逗人的那种话。
“那、那你是小知青!”她的两条眉毛一扬,点出我的身份。
这称呼真刺耳。知识青年的地位够低下的了,她还要在前面冠以一个“小”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