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油灯摇曳跃动的光影里,严欣绞着十个手指,盯着郑璇。
这难道是她吗?这难道是严欣当年热烈地爱过的郑璇吗?
她的脸庞瘦削,脸色青黄,下陷的眼睛四周黑黑的一圈,呈现出极度的憔悴、疲乏。无论是她微见蓬乱的头发,无论是她尖尖的下巴,无论是她额头上那些抬头纹,都掩盖不了她那股秀气。即使她穿着山寨妇女的斜襟衣衫,即使她的布裤上打着好几个补丁,即使她脚上套着圆口的布鞋,她给严欣的印象仍是羞涩的、恐惧的。
严欣发现,在自己注视她的当儿,郑璇一眼也没望他。她垂着眼睑,眼皮蝉翼般抖颤着,双手扶着膝盖,两肩怕冷似的缩得窄窄的。
屋里出现了一个难堪的局面。
他吸了一口气,嗓音颤抖地朝着屋头说:"怎么不开个灯呀?"
说着,他把半开的薄杉木板门推开,一步走了进去。
一阵脚步声慌乱地响到门前来了,小女娃儿还在哭,郑璇的声音惶恐地问:
"你你找谁?"
"我找你,郑璇。"严欣尽可能镇定地道。
许是点亮了油灯,许是屋里走进了一个陌生人,女娃儿不哭了。严欣看到小女孩坐在床上,脸颊上挂着泪珠,正眨巴着双眼瞅自己。
小女孩很漂亮,在她脸上的那股灵秀之气中,还能看到些罗德益的痕迹。严欣的目光从叠着一条被子的木床移到屋内的各个角落。
屋子里实在太简陋了。除了那张垫得很薄的床,一只小方桌,几条长板凳,镰刀、锄头、背篼等农具,唯一与农家有些不同的,是靠墙用砖垫着两只箱子,一只是漆成红色的木箱,严欣认识,那是当年凭上山下乡通知才能买到的十二元一只的薄板箱;一只是用工业包装箱改钉成的坚固的小木箱。
"你、你来干啥?"
严欣正在打量着屋头的陈设,不防郑璇疑惧地问了他一声。他听得出,在她的口音里,已经丝毫没有当年的上海腔了,一口地道的山旮旯土话,冷冷的,既无柔情,更无热情。严欣舔了舔舌头,他觉得喉咙里干得要冒烟,说话费劲极了。
"啊"
严欣看见冲到他跟前来的身影,随着一声惊呼往后连退了好几步,他连忙解释:
"是我哪,郑璇,我是严欣"
"嚓"地一声,一根火柴划燃了,严欣看到郑璇那只抖抖索索的手,移到小方桌上那盏油旁。
油灯点亮了,郑璇用熄了的火柴杆拨动了一下灯芯,火焰往起跃了一跃,屋内更亮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