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到省里面开会,仅仅十来天时间,她哪有多少东西要整理呀?牙刷、牙膏、毛巾,几件内衣钢笔、日记本、全部塞进小小的条纹人造革旅行袋,也只不过半包包。天天出工的郑璇,感觉闲得难受了。她有些焦躁地瞅着门外灿烂的秋阳,巴望它快些落山,她好到土岗上去。
严欣会跟她说些什么呢?说他自己的经历,谈他的思想,讲他读过的书,还很可能讲到,他对自己的看法,对自己不管他将说些什么,她都喜欢听。想到她又将坐在他身旁,倾听他娓娓动听的讲叙,她的内心里,像喝了蜜一样甜。
郑璇已经想好了,一切,待开完积代会回来再说吧。好在连头搭尾,一共也只开十天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临行前,她留在女生集体户里,整理一些简单的替换衣服,把集体户知青让她在省城捎买的东西记在本本上。差不多所有的知青都请她带些东西,有的请她带两个热水瓶塞子,有的请她带电筒的小灯泡,像丁剑萍,请她带的是一瓶花露水。郑璇一边往本本上记,一边忍不住要笑出声来,这些都已出工去了的男女知青,哪怕从请人捎带的东西上也能看出各自不同的性格。有的细心些,有的会过日子些,有的爱花俏打扮些。唯独严欣,一样东西也没请她带,这个人的性格也最叫人难以捉摸。他今天在干啥呢?
正想到这儿,郑璇听到有人走近女生集体户的灶屋门口了。出工时分,会是哪家老伯妈来串门呢?郑璇刚要发问,严欣的问话传了进来:
"郑璇在吗?"
"你进来呀,站在门口干啥?"郑璇连忙答应着迎到灶屋里:"你坐一会儿吧!怎么没出工?"
"正要出工去呢!"严欣环顾着女知青们住的砖瓦房,伸手指指屋内,压低嗓门问:"有谁在吗?"
"说吧。"
"我我还要和你见面。你你能同意吗?"
"有什么事吗?"
"呃有、我有好多话想同你讲你、你愿意听吗?"
""郑璇低下了头,不吭气儿。月光下,她的胸脯在微微起伏。一只手又撩起几丝鬓发,咬在唇角上。
郑璇摇摇头。知道他此来必有缘故,她期待地望着他。
一知道没其他人,严欣急急地说:"我今天跟着罗世俊撵马车给粮店拉包谷。听癞痢头说,这活路累是累一点,可抓紧干完了,收工早。太阳下山的时候,你在门前坝大土的土岗上等我,好吗?"
郑璇的脸倏地一下涨得绯红,她犹豫着,踌躇不决:"这个"
"答应吧,癞痢头罗世俊就在寨路上等我呢!"严欣急得脸也涨红了,眼睛瞪得老大。
郑璇刚朝他略一点头,他的两个嘴角就上翘着,露出由衷的微笑,低低地说一声:"一言为定!"就飞快地转身跑了出去。
严欣急了,他的嗓音带着哀求的声调:"璇,你可是说话呀,都已经快进寨子了。"
郑璇被逼急了,心头惶惶不安,她嘟哝着答道:"不说话,就是表示、表示态度"
她抬不起头来,心头像有一面鼓在擂着般跳个不住,不待他再说些什么,她就撒开腿,紧抓着电筒,跑回集体户去了。
以后的几天,他们天天见面。不是幽会,不是到树林里、山坡上散步,仅仅只是在男女集体户之间的院坝里相见,在沙坪寨上的青麻石路上相遇。他们的目光互相望一眼,心里就能得到很大的安慰。身旁没人时,他们才微微相对一笑,交换一下含意深远的目光。很少几次,他们在井台边挑水相遇,在堰塘洗衣服时碰在一起。旁边要是有上海知青,他们根本无法交谈;旁边只有山寨上的农民时,他们也只能一般地说些不带感情色彩的话。日子过得飞快,初秋天到了,早稻已经勾了头,种得早的包谷,也能尝新了。葵花那黄蜡蜡的花瓣,在一片一片掉落。
省知识青年积极分子代表大会,很快要召开了。郑璇已经接到通知,要她明天先到县里,然后再一起到地区集中。她心头有点焦躁不安,严欣说的,和她再单独相会的日子,看来在会前是不可能的了。起先她还以为,严欣不几天就会来约她,到树林子,或是到某个山坡脚见面,但严欣没约她。后来她想,也许他找不到机会,没有时间。不是嘛,每天收工后,赶回集体户来煮饭、炒菜、洗澡、洗衣服,忙碌完了,都快晚上十点钟了。而赶场天呢,总有知青去赶场,也总有知青留在集体户里。弄得他们既不能一道去赶场,也不能双双留在屋头交谈。要是他们俩一道邀约着出去,那也不妥当,集体户里又要说出多少怪话来啊!看起来,严欣不来约她,也是有原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