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国殇之魂
第二军第九师上尉连长解云祥,四川罗江人,保定军校十九期毕业。二十四日,奉命率搜索连开出过境,沿畹(町)、木(姐)、南(坎)公路全速前进。参谋长口述的命令是:不惜一切代价与新一军会师。
可是眼下谁也不知道那支来自印度的友军确切位置在什么地方。从南坎到畹町至少有五六条大小道路可通,因此谁能抢到头功只好看各人的运气了。
出了国境,缅甸的公路都是柏油马路,柏油被太阳烤化了,滋滋地冒烟。许多中国士兵没见过柏油马路,因此大出洋相:有人被柏油粘掉了草鞋,有的被烫伤脚板,还有人摔倒在柏油里,一连几星期都洗不干净。尽管公路上热气腾腾并且有股臭味,但是行军的士兵还是个个兴高采烈热情高涨。
龚壮丁是瞄准手,炮兵的眼睛,他们的部队是在密支那战役后期上前线的。听说龚壮丁表现很英勇,八月份提升为上士班长。我父亲曾在运输途中遇见过他,看见他坐在炮车上,黑了许多。两人都大叫,汽车就飞快地错过,一如人生中许多不及回头的场面。
龚壮丁阵亡的噩耗是打完仗才传来的。听说他们阵地遭到敌人炮火袭击,一发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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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发炮弹直接命中炮座,全班士兵当场阵亡,有的人只剩下一只胳膊或者几片破衣衫。打完仗后,凡能找到的官兵尸体都被运到八莫掩埋。孙立人命令在八莫城郊修公墓一座,将机会的日军坦克、汽车近百辆统统堆在公墓外面,围成一堵墙,带有炫耀战绩和以敌人首级祭祀烈士英灵的意思。这就是当时著名的“战车公墓”一九七三年我途经八莫,公墓已成一片乱坟冢。由于行色匆匆,未能亲往瞻仰,引为憾事。
后来我父亲回国路过八莫,特地上那座战车公墓凭吊,大哭一场。还点燃纸锭一串,高香一炷,用这种最迷信的方式同他的亡友告别。
敌人占有火力和装甲优势,而我父亲隐蔽在敌人上方,占据地形优势。他驾驶的gmc大卡车自重三吨,载重七吨,八缸发动机,一百三十匹马力。如果他出其不意地冲下去,以十吨的重量加速度猛撞那辆四吨的小坦克,是有可能将其撞翻或者撞下山沟里去的。但是如果敌人及时发现并开枪扫射,或者汽车中途熄火,或者力量不够充足,没有撞上,如此等等,那么我父亲就会变成一个血肉模糊的机枪靶子。
成功与失败的机会各占一半。
gmc开动起来,发动机呜呜作响。我的心跳如鼓的父亲憋住气,悄悄把汽车开出树丛。当那辆坦克还在公路上肆无忌惮地追逐人群时,他把脚下的油门猛地踩到底,驾驶大卡车冲下山坡。
许多年后他才心有余悸地对我说:当时他大脑里一片空白,心脏压迫得喘不过气来,手指痉挛地抓住方向盘,眼前只有一辆怪模怪样的坦克幻象在晃动。全部感觉好像是一场梦,又像是腾云驾雾。
他听见耳边呼呼风响,觉得仿佛过了一世纪,其实战斗全过程不超过几分钟。
十二月,中国远征军猛叩国门畹町,取胜无望的本多司令官腹背受敌,被迫结束“断”作战。十四日,八莫日军自动撤出市区,新一军亦不追逼。
十五日,八莫遂告收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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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五年元月,中国远征军第十一集团军攻克畹町,日军退守腊戌。同时,中国新一军主力前出南坎,准备与远征军会师。
由于第十一集团军继任总司令黄杰有心偏袒旧部,欲把会师头功让给第七十一军,引起另外几支部队不满。于是收复畹町第二天,各部队都不听号令,各自抢出国境,希望抢先与驻印军会师。
敌人坦克完全没有料到会有一辆汽车从山上冲下来拼命,等驾驶员发现复仇的大卡车隆隆逼近时要掉转枪口或者逃跑已经开不及了。只听见一声结结实实的闷响,小坦克被巨大的冲击力抛起来,翻下公路,顺着陡峭的山坡跌下沟底,轰地起火燃烧。
我父亲受了猛烈震动,昏厥了几分钟。他的大脑受到损害是如此严重,以至于终身落下一个脑震荡后遗症的毛病。等他被助手救醒过来,才发现卡车引擎盖已经全瘪进去,汽油漏了一地。他们刚刚来得及躲开去,那辆汽车就燃起大火来。
由于我父亲报销了一车给养,导致那支部队在战壕里整整饿了两天,因此他险些受到军法追究。好在有助手作证消灭敌人坦克一辆,功过相抵,才没有上军法处或者挨板子坐禁闭。只是这个结局不大公平,使他和当英雄的光荣与梦想失之交臂。
我父亲还对我说过,他的同学龚壮丁就是在八莫之役英勇阵亡的,那个地名好像叫巴朗,记得只是一片浅浅的山丘。
好像为了证实父亲的记忆,许多年后我下乡到云南建设兵团当知青,地点就在弄巴,与缅甸巴朗街隔一条小河相望。无论白天夜晚,都能看见对面山坡上许多闪闪发亮的铁皮房子和灯光。巴朗街是我们这一代的大地方,当地人不叫巴朗,称“洋人街”我们到边疆接受再教育,下车第一课就是敌情教育课。团部保卫干事列举大量事实,充分说明反动派亡我之心不死,当年砍掉徐学惠双手的土匪就是从洋人街派来的。还参观实物,有图片、血衣、铡刀什么的,擦得人人眼睛雪亮。日子长久了,有知识青年犯自由化,偷偷跑过去赶街,回来却说应有尽有,好玩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