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李欣
哪里晓得李月娥却是怀了雄心壮志的。县革委干事既入了她的彀中,她也就志在必得。给他打过几次电话,没有结果,她便公然在大街上拦阻他,并豪迈宣布他们之间感天动地的已经有了结晶的伟大爱情。“伟大”云云,原是李欣的语言。床第之间,快活的时候,他曾对她戏言:燕妮比马克思也正好整整大七岁的。他在师范学的那点文化大都用在这上头了。
李欣完全没有思想准备,惶惶如被当众拿获的窃贼。李月娥极柔媚却极有暗劲地拖住他的一只胳臂,让他当街发布要娶她的宣言。他真希望此刻天塌地陷,却又不得不支吾其词,以求脱身。回去便立即废了刚才的承诺——他本来也没有打算实行的承诺。
李月娥却是守信义的。到了李欣那天当街答应的日子,她租了单位里的一辆烂吉普车,自己用红绸子扎了朵大红花挂车头上,带上嫁妆(也就是随身的几件行李)奔赴李欣的家。
虽然这婚姻很难说怎样美满,但李月娥把一切的礼行仪式还是操持得一样周到。送亲的、挑鱼肉酒坛的、抬脚盆马桶的、吹喇叭的、放炮仗的,应有尽有。最具幽默意味的是哭嫁。哭不仅是表示惜别,表示难以割舍,更重要的是表示女儿的身价。娘家人哭得越厉害,女儿就越有面子,好比是离了豪门大宅。然而这却成了一种职业,是有人专司其事的。两个女人,一个做娘的角色,一个做女儿的角色,隔一阵子就来一段母女对唱。自然是哭腔哭调,却没有眼泪,只是对哭声的模仿。唱词更让人莫名其妙:
“你走,你只管走!”
李欣起身就走。
小敏一跺脚,哭起来。
李欣不回头,一直走出屋门,走到院子的柴门那儿,小敏追到屋门,很悠长、很压抑地喊了一声:
“你回来,求你”李欣拉柴门,一直走进黑暗里面。接着屋场上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狗叫,淹没了小敏的啜泣。
房东一去厨房,小敏就站起来,在李欣脸上狠狠印了一个湿腻腻的印子。
“装什么憨样!夜里不要走。”
“要走的。”
“你敢!”
小敏做出温怒状,她相信他不会走。
三
工作组离开之前,桑叶失踪了。没有发现自杀的迹象,也没有发现任何出走的迹象,却没有人晓得她的去处。
桑叶的消失,使李欣先前的风流变成了颓废。这颓废竟使他同李月娥发生了纠葛。
李月娥跟一首名歌养猪模范李月娥里的主人公同名,但她不是养猪模范,倘若让她杀猪,她倒有可能成为模范。
李月娥不是本县人,据说是一个偏远山区县的回乡知青,后来同一个已经有妻室的人生了一个女儿。那人在县上有些权力,为了把事情遮掩过去,便托本县的一个同样有权力的人把她安排到镇上做临时工。她一个人带着个女儿在镇上过,正张了网要捉一个人去填空的,李欣自己一头撞了进去。他父亲在小镇粮管所做事,休息日子和逢年过节他常回到小镇来。不知怎样让李月娥缠上了,竟有了身孕。李月娥比他整整大七岁,还拖着油瓶,婚姻的事,做梦也不该想。
李欣不做声。
小敏从下边端了他一脚,一咧嘴:
“你会走?馋猫。哼!”小敏一点也没有觉察李欣的心思。这使李欣觉得自己有些狠心。但等到饭后,几个人闲聊了一会,房东知趣地说累了,要早些睡。她走后,小敏对房东安排给李欣注的那间房努了努嘴说:“你先过去,等一下摸过来。”
李欣却断然说:“我今晚一定要走的,工作组有事。”
小敏这才看出来,李欣是执意要走的。呆了一会,变了脸色,却嘴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