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她怨恨地看着那堆土。不管死活,他都仍在折磨她。要不是他,她不会这样愧疚、焦虑、凄凉的孤单一人。
“是谁呢?”她小声地质问。“谁再也受不了你了呢?他可能不会受到惩罚呢,你知道,因为,呃,我是那么该受诅咒的聪明。用一些墨水,去掩盖那味道。”
这时,她突然想起来。
艾司蒙将近一年以前若丝夫人画像的揭幕酒会上,一个多小时前搽的香水,他仍闻得出确切的成分。
可是他并没有把那股寒意带走,甚至还添加了一些绝望。她再次感觉到自从多年前在威尼斯的那一夜之后就不曾有过的痛苦、而揪心的寂寞。
尤其,在得知艾司蒙帮了她多少忙之后。德鲁拿出调查庭的详细报告,她才领悟到,如果不是昆丁爵爷在背后主导,她可能会有多么可怕的下场。
她想向艾司蒙表达感激,也预先练习了简短但精心准备的说词。问题是,那堵冰墙在她能开口之前就把她截断了。如今,她猜想他的帮忙只是出于绅士风度,法国人比较爱护女性,当然他的贵族出身也使他觉得有义务帮助比他不足的人。但是义务尽到,他便不想和她再有任何瓜葛了。
她不应该感到惊讶,也大可不必生气或伤心。兰福特不也一样吗?公爵大人显然很不愿意他的儿子大维,以及好友的女儿菲娜,跟一个蠢得嫁了个酗酒吸毒、最后害死自己丈夫的布尔乔亚女画家,有更深的牵扯。他的表现是那么的清楚,甚至这两人的家仆都比毕黎柔高贵,所以不该来到她家工作。让那外国人的卑贱仆人照顾她就够好了。
讽刺的是,兰福特并不知道他的顾虑有多正确,也不知道她正在付出的代价。狂乱地想拯救自己和保护德鲁,她并未仔细思考隐藏一桩谋杀案所必须付出的心力与结果:那是彻底的孤立,随时随地必须注意每句话、每个动作、每个表情,生怕有任何闪失被人发现,或更糟的,被那不为人知的杀手发现;除了这些,还有最可怕的:良心的啃噬。
毕樊世的葬礼在调查庭的第二天举行。艾司蒙伯爵参加了葬礼,并和其他人一起回到屋子。他表达了哀悼与慰问,并说明尼克可以待到毕太太找到新的仆人取代邓家夫妇。
她礼貌地婉拒了,并哀伤地确信,她的婉拒应该正如伯爵的意。他恰到好处的言语和态度,绝无丝毫过度的疏远或亲切。但是,她可以感觉到他身上的寒意,好像他们之间有一堵看不见但摸得到的冰墙。
当她继续解释贺德鲁会从办公室调人给她用时,大维和菲娜同时坚持她借用他们的人。菲娜和大维争到快吵起来时,在一旁跟昆丁爵爷谈话的兰福特公爵做出了裁决。
“一星期以来,艾司蒙的仆人已经熟悉了你的要求,”公爵大人说。“他继续留任对你造成的困扰应该最少。而我认为你受到的困扰已经够多了,毕太太。”
“有道理,”昆丁同意。“我认为这是最简单的解决方式。”
她不敢直视朋友的眼睛,看见任何人都怀疑他们。她希望客人赶紧离开,却又害怕他们离开后的罪恶感与恐惧。等她的客人终于离开,筋疲力竭使她昏睡了一夜,甚至连梦都没作。
然而,接下来的日子则不得安宁。她完全没有胃口,也无法工作。每个敲门、每个车声,她都认为是昆丁要来逮捕她,或者杀手要来杀她灭口。
她诊断自己为歇斯底里,然而这情况一直持续,带来无数的恶梦,可怕到她不敢入睡。
终于,调查庭过去一个星期之后,她告诉尼克她要去附近的圣乔治教堂,最后又习惯性的来到教堂旁的墓园。也是埋葬樊世的地方。
她订制的墓碑还没有放上去,只有薄雪复盖的一抔新土,以及一个简单的记号。她无法哀悼他,那太虚伪,吸引她来这里的并不是哀伤。
黎柔瞥见可能是愤怒或厌恶的情绪在艾司蒙的眼中闪过,但她还来不及回答,他已经说话了。
“没问题,”他低声说。“反正我即将返回巴黎,这些对我都毫无影响。等这里的事情安排好,尼克再去找我就行。”
她看看德鲁,后者正顺势点头。谁也不敢反对兰福特公爵,大维把脸转开,连一向什么都要抗争的菲娜也乖乖闭嘴。
黎柔抬起下巴,迎视艾司蒙带着魔力的蓝色视线。“看来我只得服从多数人的决定,”她说。“可是我对这样滥用你的慷慨,真的很过意不去。”
他只用了些不着边际的言语将她斥为无稽,不久便离去了。